茼蒿
■肖曙光
路邊攤販的簸箕里堆著滿滿的一堆茼蒿。茼蒿剛從地里摘來,碧綠、青翠,帶著早晨的露珠。一前一后走著的兩個人,不由得都停下了腳步。
他和她都愛吃茼蒿。先前是他愛吃。剛結婚那陣子,他買了茼蒿,她總會皺眉,茼蒿那股土腥味,讓她難以下咽。但他食之如飴。
他愛做涼拌茼蒿。將洗凈的茼蒿,淋上陳醋,撒上醬油,澆上一點香油,拌均勻后,一盆油汪汪、碧綠綠的涼拌茼蒿,他能吃個精光。
他夾幾棵茼蒿送到她嘴邊,說,這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嘗嘗!
看他殷切的目光,她忍不住嘗了嘗。茼蒿清脆酸甜的味道,遮蓋了土腥味,慢慢地她也喜歡吃茼蒿,還學會了做涼拌茼蒿。
站在簸箕前,她猶豫了一下,之后蹲下來,開始挑選茼蒿。一棵一棵,她挑得很仔細。
他耷拉著頭看她挑茼蒿,本想幫幫她,但心里疙疙瘩瘩的,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挑好茼蒿后,她自顧往前走。他不緊不慢跟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剛結婚那會兒,走在路上,她挽著他的胳膊,或者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親密的舉動引來路人的側目;后來是并排走,偶爾牽一下手,遇見熟人,就像被電蜇了一般,慌慌地把手分開;再后來,就一前一后地走。他走得快,回頭看,她遠遠地落在后面。
像現在這樣,他跟在她后面慢慢走,多半是兩人慪氣了。他要是走在她前面,她會賭氣一般沖到他前面。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心不落忍,只好慢慢跟在后面。
是怎么慪氣的?好像是昨晚她跟他說單位上的事,婆婆媽媽,啰啰唆唆說了一大堆。他正在看書,沒搭腔。說了半天,見他沒接話,就懟他:聾了?還是啞了?
書看到興頭上,被她打擾,本來就不高興,就回了句:真啰唆。
她惱了,臉一黑,轉身就去了客廳。
他知道她生氣了。生氣了不能勸,越勸越上火。就強迫自己繼續看書,但書上的字一個個在跳舞,攪得他心煩意亂,興致全無。干脆合上書,抽支煙,呆呆地坐著發愣。
她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啰唆?以前沒這種感覺,只覺得一天不聽她絮叨,心里就空落落的。沒想到,現在居然感到這絮叨如此的刺耳。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走著。到了家里,她進了廚房,開始洗茼蒿。她低著頭,一棵一棵地洗,洗得很認真。一縷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半張臉。
他站在那里看她洗茼蒿,要是以往她會喊他剝頭蒜、刨塊姜、洗個辣椒什么的,總之,她要他打下手。他知道,他其實也幫不上什么忙,她要的是他幫著做家務的態度。
現在她沒喊他,一個人在忙碌。他站一旁,實在無趣,干脆去了書房。
看了幾頁書,估摸著飯做好了,就走出書房。她一個人正坐在那里吃飯。她沒喊他,他知道她還慪著氣,就添了碗飯過去。桌上的菜是涼拌茼蒿。
涼拌茼蒿油汪汪、碧綠綠的,勾起了他的食欲。兩人悶著頭吃飯。今天的涼拌茼蒿做得好,他想稱贊一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不出聲的好,免得被她夾槍帶棒嗆個半死。
她夾起一筷子茼蒿,茼蒿上纏了根白色的頭發。他很惱火,真是昏了頭,菜也不洗干凈。正想責備幾句,驀地,瞥見她一頭灰白的頭發,心里頓時一驚,她如墨樣的黑發竟然變白了。
他沒留意她的頭發啥時候變白的,但她注意到他的白發了。那天,他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寫文章,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她站在身后,眼睛直直地瞪著他。他很詫異:發啥愣?她說:你有白發了。他覺得好笑,但看見她哀傷的神情,心里還是一暖。要注意保養自己。她端了碗蓮子羹給他時,說了一大堆關于中老年人養生的話,他嫌她話多,就轉過身,不再搭理她。
那根白發一定是她洗菜時掉進去的。他暗暗嘆口氣。他想提醒她,但來不及了,茼蒿就要被她送進嘴里。一著急,就用手握住她的筷子,她一怔,臉露慍色。他把白發挑出來,輕輕放在她面前。
她一愣,僵硬的臉像被融化了的冰,露出一絲笑容,自嘲道,歲月不饒人啰。
他松了口氣,邊吃茼蒿邊贊嘆:味道不錯。
當然了。她說,多嫩的茼蒿啊,只是價錢貴了,哪像過去……
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她的話更稠了,滔滔不絕就像開閘了的水。
他使勁嚼著茼蒿,不知不覺茼蒿的甜味兒從唇間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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