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

臨近深夜，大排檔的食客悉數離開，阿輝正準備關檔，一個陌生人闖進來，像一枚霜打的葉子，飄到大排檔的角落。

“老板，來一碗炒面。”他的聲音透著沙啞和疲憊。

阿輝立即打開爐火，熱鍋放油，倒入面條，行云流水地顛鍋舞勺，很快，一盤金黃油亮的炒面新鮮出爐。阿輝將炒面端給他，他兩眼呆滯地望著那盤炒面，半天不動筷子，憔悴瘦削的臉龐泛著青光，一點血色也沒有。

阿輝坐在柜臺旁，偷偷注視著他。半晌，他才木然地舉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緩緩放進嘴里，面無表情地嚼著，仿佛嚼蠟一般，一點食欲也沒有。

沒吃幾口，他丟下筷子：“老板，來一瓶白酒！”

阿輝將酒和酒杯送過去。他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很快，他又倒了一杯，再次一口吞進肚里，也許是喝得太急了，他嗆了一下，輕輕咳嗽起來。他放下酒杯，瑟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地坐著，茫然地看著窗外閃爍的霓虹燈，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宛如一張靜止不動的剪影。

一陣汽車鳴笛聲從外面傳來，他身子一顫，回過神來，低頭挑起一筷子面條，送進嘴里。吃著吃著，他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隨即眼圈紅了起來，盡管他強忍著，淚水還是一點點溢出了眼眶，他別過頭，昂起臉，用力吸吸鼻子，努力掩飾即將落下的淚水。

阿輝見狀，心里一酸，立即泡了一杯熱茶，端到他面前。茶水冒出白色的霧氣，夾雜著清雅的芳香，在他四周彌漫開來。他一愣，支起身子，轉頭看向阿輝，黯然凝重的臉上濕漉漉的，仿佛雨中的天空，烏云密布。阿輝沖他熱情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晃了晃神，臉色一點點緩和，努力沖阿輝一笑，笑容里充滿了感激。而后，他一把拭去臉上的淚水，埋頭大口大口吃起面來，很快，一盤面條一掃而光。

吃完面，他結了賬，像魚兒一樣，滑進外面無盡的夜色中。阿輝目送著他遠去。

七年前，阿輝創業失敗，欠下一屁股債，他四處找工作，四處碰壁。那天，他又找了一天工作，依然無果。半夜，他像孤魂野鬼一樣在街上晃蕩著，他不敢回家，害怕看到妻子和兒子滿懷希望的目光，害怕他們關切地詢問他工作找得怎么樣，害怕又一次讓他們失望。每次回到家，他都要強顏歡笑，努力偽裝成一個積極樂觀的丈夫和父親的形象，天知道他心里有多糾結、矛盾和痛苦。

他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行尸走肉一般。走著走著，他走到了地鐵站，他蹲在地鐵旁，開往他家方向的地鐵來了一趟又一趟，他卻始終沒有勇氣踏上去。再過幾天，又要交房貸了，下個月，兒子就讀的幼兒園也要預交下半學期的學費了。他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夜色茫茫如深海，他像一條疲憊不堪的游魚，正被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在身上，沉到了冰冷的暗流底處，他奮力向上游動，想游到明亮的地方，他不停地游啊游啊，無論怎么努力，總看不到光明，他好累，快喘不過來氣了。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是弟弟打來的。“哥，老媽風濕病又犯了，今天住院了，你有空就回來看看她。”掛掉電話，他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再也繃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他盯著面前冰冷的地鐵軌道，真想縱身跳進去，躺在上面，再也不醒來，這樣，再也不用去面對生活的一地雞毛了。

不知哭了多久，一個人在他身邊蹲下來，將一瓶可樂塞進他手里。他抬起頭，淚眼蒙眬中，看到一個身著白襯衣，拿著公文包的陌生男人的臉，男人朝他笑著，眼神清亮溫柔：“兄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男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他從男人的笑容和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心疼和鼓勵，一瞬間，他仿佛獲取了某種無形的安慰與力量，內心的陰霾漸漸散去，心里敞亮了不少，他努力揚起嘴角，回報給男人一抹笑。

男人朝他揮揮手，走進人流中。望著男人的背影漸漸消失，他的整個人平靜了許多。這時，開往他家的地鐵到站，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擦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鉆進地鐵里。

后來，他的生活開始慢慢好轉。不久后，他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作。五年前，在親友的資助下，他開了這間大排檔。

關了檔，他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月光皎潔，溫柔地照在他身上，他覺得今晚的夜色特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