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去看攝影展，非常喜歡其中的一組照片，照片是在春天時拍的，拍的是山林里的一處池塘和池塘周圍的樹林、草木。大約是在清晨六七點鐘的時候，絲絲縷縷的光線從樹影間斜斜地射下來，柔和又帶著一點點琥珀般的暖意。池塘邊，亂石駁岸，石岸邊，雞爪槭剛剛吐出鮮紅紫紅的葉片，桃樹也在開花。攝影者抓取了雞爪槭和桃花的一部分，或是幾根斜伸出來的枝條，構圖簡單卻耐看。那些綠樹、紅葉、粉花的光影，倒映在池塘里，安靜怡然。我看呆了，靜靜地站在照片前看了許久，在想，如果自己也能置身這樣一個光影交織的清晨，該多好啊。

夏日清晨的光影，曾經是令人難忘的。有一年夏末，圩田里的水稻剛收完，次日清晨，父親便讓我去田里曬稻草。天剛蒙蒙亮，盡管心里有一百個不情愿，但還是去了。圩田在村莊的東面，從村莊出發走過去，要半個小時。出門時，天空還是灰灰的，快走到大圩邊時，東方的天空才現出一片魚肚白來。住在大圩邊的浩伯剛剛起來，浩伯母一邊往地上撒玉米粒，一邊咯咯地喚著剛出雞窩的雞。我走向自己家的圩田，路邊正在啄食玉米粒的雞，躲開了我，見我走了，又回去吃玉米粒了。曬稻草，是很簡單的農活，就是將扎好的稻草把，一個個地拎起旋開，再立在田里曬，曬干后，再挑回家當柴燒。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曬好一片稻草了，此時，有霧氣從我身邊升起，先是淺淺的，如絲絲縷縷的蒸汽般，然后漸漸聚攏，變濃變白。看著剛剛曬好的稻草把，漸漸隱入霧中，大概我也和稻草把一樣，藏進了霧里吧。

夏天的霧來得快，收得也快。霧在身邊散去時，陽光暖意清晰起來，圩田里，一些人家的水稻收割完了，還有一些人家的水稻沒有收割，也有的人家正在收割，我看著陽光下條塊狀金黃的水稻，收割后正在曬稻草的人，收割后的水稻田里飛來的白鷺，遠處岸邊的柳楊樹和村莊的影子，心里竟莫名地開心起來。

堅持晨跑的那幾年，每天清晨，我都去公園湖心的長堤上跑步。湖心長堤，兩面臨水，視野開闊，時有微風從湖面上拂來，感覺很舒適。長堤的中段，東面有一座小山，山的南面，有一處小小的睡蓮池。夏天時，跑到睡蓮池附近時，總要停下來看看湖里的睡蓮。

睡蓮池在湖邊一隅，東西北三面，是黃石堆砌的駁岸，南面是石砌的平橋將睡蓮池與大湖隔開。睡蓮池的東邊，是徽派建筑的書畫院，書畫院的門經常關著，我很少到那邊去。池邊的近岸處，栽了柳樹、桂花樹、香樟樹、紅葉李等。清晨，睡蓮開了，陽光照在水面和睡蓮的花與葉上，非常耐看。

有時，我在跑了一段路后，選擇在睡蓮池邊慢跑，或是慢走調整呼吸。有時，也會停下來，蹲在石砌駁岸近水的某一塊大黃石上，近距離地看池中的睡蓮。甚至，也會在某些時刻，想起莫奈和他筆下的睡蓮，那些開在清晨，或是黃昏的睡蓮。看著眼前在光影交織中的睡蓮，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我是否還會清晰地記得它們，或是因此而想起莫奈和他的睡蓮，這些想法，是否也是光影交織中的某一縷光線，帶給我們某些愉悅的體驗，在某一刻，令我為之駐足。

鳳凰山的相思樹下，有一條小溪，常年有溪水潺潺流過。近處的山林里有鳥鳴，樹下有水聲，相思樹是不寂寞的。樹下的水中，有睡蓮和錦鯉，水里還有約寸許的冷水魚，灰灰的青色的脊背，成群地游動著，有時靜靜地待著不動，有時被水的波紋，或是一片落葉所驚，俶爾遠逝。石塊壘砌的岸，岸邊石縫里生長著虎耳草、腎蕨、鐵線蕨、毛蕨、鳳尾蕨、巢蕨。虎耳草會開花，抽出長長的花序，開銀白的小花。近水的石塊上，有苔蘚。水底有淺淺的水草。

清晨的陽光，從東面人家的屋檐和圍墻上斜射下來，透過樹影，透過岸邊的草，透過不規則的石岸，透過水面上的波紋，在水底一閃一閃，驚擾了游魚，也驚艷了時光。光影在交織，有時也是時光在交織，讓你在光影的交織里，看見或是發現一些喻示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