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華建

深冬的早晨，屋角的冷霜還閃著銀光，我搓著手哈著氣，仰望慢慢升起的太陽。陽光像一只大手，在摸到我臉那一瞬的陌生之后，陣陣的暖意便源源不斷地瀉入到院子里。院子里的枯草，越冬的菜，剛打過鳴的公雞，搖著尾巴的狗，還有我，都開始舒展，讓陽光滲進身子里。我把手伸近太陽，就像靠近一個熨帖而暖烘烘的火爐，抓住陽光，收藏在心中。

母親提了早幾日灌好的香腸，把拎繩串進竹篙上，拉開成一排首尾相連的V字型，似乎以這樣的姿勢迎接陽光，才是對大自然的膜拜與順應，才能吸收世間的精華，釀成最美的口味。每一根香腸，在陽光里，便如敞開了熱衫的漢子，貪婪地吸收著熱情，收藏著陽光，鼓脹了肌膚，流淌著汗油，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肉香，等待著祥和新春的到來。

收納好的被子，已經窩藏了一冬的沉悶，渾身沾染了霉味，在這仲春的時節，因為我的回歸故鄉而得以透氣。昨天，在屋檐前晾曬的被子，舒展著身姿，似乎要在樹與樹之間的曬繩上盡情地跳舞，在母親大力地用竹片拍打下，仍興奮地叫著。陽光穿透了棉絮，被收藏在被芯里。母親就像翻曬她成熟了的兒女一樣，把陽光收藏著，留下一片溫暖，滿含親情。

夏天院子里長得茂盛的大菜，似乎特別喜歡陽光的氣味，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長得碧綠鮮嫩。它們將被切碎，拌上母親特制的佐料，裝入罐，繼續在院子里吸收熱量，收藏陽光，把陽光變醇變脆，漸成美味。這吸飽了陽光的菜，被我帶到廣州，家鄉陽光的味道也隨我而行，我在這一年里，都能慢慢地咀嚼這熟悉而濃香的滋味，懷念這沾染了思鄉之情的陽光。

秋日，乍寒還暖的午后，老人們在這暖暖的院子里，解開了厚厚的衣衫，摩挲著手腳，用身子舒暢地收藏著溫暖的陽光。為兒為孫，每一天的勞累都在暖意中釋放。每一年的春種夏耘秋收冬藏，都在這熟悉的陽光中完成，如今又相見。這一生的往事，如今也可以在陽光里細數，它們也曾如院墻邊的老桂樹，青枝綠葉，枝繁根深，也曾暗香如涌，素花細密。如今華發白須，卻熱切得像嗷嗷待哺的嬰兒般吮吸著陽光，心中愿把更多的陽光和溫暖的回憶帶入這片辛苦勞作過的土地里。

而青春也如陽光一樣，是可以收藏的。曾經，這院子里的人，用陽光濯洗了秀發，晾曬過青春，積累著熱情，經歷了二十年、二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時光褪去包裹，仍留下光色。那時的陽光重來，心事再曬，人便重新豐滿起來，溫軟起來，純潔起來，灼熱起來，那一生的相逢，點燃了陽光，成為火，盡情地燃燒。陽光，是這場盛大的青春之火的燃料。

院子里，陽光仍然明亮而充沛，曬著太陽，我的心思也漸漸舒展。收藏了更多的陽光，把心屋裝滿，心中便少一分陰郁，而把心事醞釀得更明更亮更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