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萬物交談中尋覓詩意
——從2024年第一期《詩選刊》管窺當下詩歌創作風格
《詩選刊》是河北作協主辦的文學選刊,以“時代精神、經典意識、多元視野”為辦刊宗旨。通讀新年第一期《詩選刊》,“萬物”這個關鍵詞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粗略統計,它在不同詩歌中先后出現20多次,甚至不少詩歌標題也以其命名。這并非一個偶發現象。近些年相似的說法每每出現,從“萬物皆可算”到“萬物皆可比”,從“萬物和諧共生”到“水清天藍萬物新”,從“萬物靜默如謎”到“我與萬物的距離”……具體到詩歌領域,“萬物”詩學的美學風格和想象空間迅速擴展,從中可見當下詩歌的創作走向及其背后的精神內涵。
聚焦有意味的地理空間
新舊地理空間的融合拓展了新詩的寫作邊界,提高了新詩處理多層次經驗的能力,只有改變感受方式和知識視野,才能有效把握新詩自我革新的脈動。
《詩意中國》欄目刊發的吳敏的《從屯溪老街走過》就是融合多種元素地理景觀的真實寫照。詩人寫道,“待屯綠的茶香緩緩升起,陽光穿過午后的窗牖/誰在巷口,這世俗的天地心上的桃源/輕撫一曲歲月靜好,雋永最真味的生活”。詩詞里走出的優雅、方言里溢出的鄉愁、恬靜時光中的煙火,搭建起一方水土的依稀往事。在詩人看來,這是一個“萬物閃耀、時光充盈”的地方,是一首寫在大地上的“奇崛的漢詩”。對于忙碌的現代人而言,沉浸其中追昔撫今是進行自我調整的良方。這種詩意的發生方式是借鑒古典詩歌的,也是當下人們生活樣態的一部分,是平常生活的詩意閃現。如果說屯溪是“江南閃亮的一個文本”,那么全國各地一個個這樣的閃亮文本共同構建“詩意中國”的集體認同。
在詩人筆下,海洋也是一個有意味的地理空間。海洋元素、海洋意識的增加,與詩人們探索巨大未知世界的誘惑相伴而生。池凌云的《我們坐上一艘廢棄的舊船》是個體生命與大海共振的鮮活樣態。經歷過漫長的雨水沖刷與烈日暴曬,已被廢棄的舊船,卻因為人們的登臨,生命似乎被突然喚醒,“一種光澤引導我們,有一個瞬間/大地似乎也在晃動——我們與它/使命都還沒有真正結束”。
梁智強在詩歌《登潿洲島》中寫道,“……盛夏的潿洲島,火山口的余溫還沒消退/巖壁鬼斧神工,雕刻印象派的浮世繪/我愿意把精簡的時光獻給這座小島/潮汐之際,震撼超乎意料/作為忠實島民,蜻蜓飛上燈塔觀摩/熱情的珊瑚礁計算美學公式/貝殼在石螺口散發夕照的味蕾/躋身仙境,香蕉林的樹洞分享隱世之謎”。潮汐之際的恬靜時刻震撼人的心靈。海洋風景拓展了新詩的現代性內涵,讓生命的方舟“正朝著一個未知的向度飛奔”。
豐富而真切的心靈風景
世間萬物在詩歌中的樣貌,取決于書寫者的心靈狀態。古典詩歌與古人的生活是統一的。新詩中的這種統一性遭到挑戰,世間萬物往往以夸張變形的手段呈現出來。在本期《詩選刊》中,多數詩歌中的自然萬物是具有個人體驗色彩的心靈風景,與現實世界構成一種奇妙的對話,敞開一個更為豐盈的生命空間。
《新詩集》欄目推介的張曉雪詩集《石壁與野花》,多是從微小事物的“反光”中挖掘另一面,對既往的情感結構和約定俗成的印象進行某種改寫或修正。《黑天鵝》是詩人用“以物觀物”的方式創造出的陌生化精靈。它是“曠野里的銹跡”,是“一點沉默,變黑的謎團”,是“一個旁觀者,一枚流浪的黑影”。詩人的心靈風景,打破一般人的認知界限,像一個意外。詩歌不經意間引入異質感,將慣常的事物重新幻化成內心的風景。
《大河之北》欄目里李磊的詩歌寫實成分更為明顯,不過她筆下的日常風景并不是具體生活經驗的復現,而是在城市與鄉村、記憶與當下、心性與自然等多重對位關系中創造出來的。《月亮,照著打麥場》《泥土的味道》等具有某種懷舊氣息的農村景觀,只有在與《寫在四十歲》等詩歌對讀時,才能在記憶和現實的雙向互動中觸及時代變遷的軌跡。當語言的光芒照亮詩歌的時候,生活中的煩瑣才能躍身進入心靈風景的詩意空間。詩人在創作談中寫道:“詩歌,或者說整個文學的最根本的要義就是藝術的表達,表現人類共同的情感和心理空間。故鄉的風、麥田、故去的親人一直都在,我從沒有刻意描摹,也沒有加重渲染,它只是我舍棄不了的一部分,就像呼吸、血液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劉春的詩歌讓萬物返回本源狀態。“從陽臺看出去,成分有些復雜/桃樹占優,數目不大好估算,可能有/三十畝,也可能有三千畝//一只蜜蜂在兩朵花之間飛,你聽不懂/它的話,不知道它在搬運什么/但它肯定是在經營小日子//到郊外漫走幾里路,草地上/看不到一片黃葉。那感覺像一顆糖/拈在手里,舍不得剝開//這個春天,我只喜歡一種動物/——樹林中的蜜蜂。只喜歡一種植物/——陽臺外的桃花”。透過這首名為《小幸福》的小詩可以發現,從生命本真反觀當下生活,是重構人的精神世界的有效方式。
尋找新的精神光源
新詩中“萬物”的面孔是立體而豐富的,這一點僅從本期《詩選刊》所選不同詩作就可以看出。新詩對萬物的涵蓋力與包容力,與它自身對現代性的發展和完善程度有關。為了詩歌經驗的更新,詩人需要及時調整自己的精神光源。有效的詩學探索需要古今中外不同精神光源的疊加與交融。
對于青年詩人來說,向“他者”敞開是自我詩學建構的必經之途。范丹花的詩歌《柴桑》,寫在登廬山過程中,詩人發現無論選擇什么樣的路徑,近在咫尺的陶淵明的隱居之地都是“無限接近卻又永遠不能抵達的桃源”。要想穿越碎片化的生活,就需要有足夠的精神光源。《再見,瀾滄江》中“從火焰中提煉/一種凝固又發散的修辭”,使得平常事物閃現出“絢麗金黃的中心”,成為“光的堆疊之物”。這些詩句都是對當下生活細節的挖掘,詩人從他人身上汲取面對事物的態度和方式。
韓文戈的組詩《與萬物交談》多了一層沉淀和內斂。詩人執意在詩歌中復活往事的回聲,“有時會與一棵樹交談,與樹枝上的鳥交談/有心事的時候,我也親眼見過/父親與他的馬交談,與大霧中一片空地交談/母親卻常常在我家果園跟滿園的果樹交談/那是炎熱的夏天正午,大地空無一人/只有鴿子的大翅膀擊打著白銀色的空氣/帶著掠動的陰影和風”。童年的伙伴、勞作的父母、爭吵的鄰居,莊稼、樹木、蕨類的根須,穿過村鎮的河流……一切都成了無盡的交談對象。這“永恒的風景”并不是農耕場景的簡單復原,而是詩人安身立命的靈魂居所。其背后的精神光源,是歷經滄桑、凝視大地的老者,也是在時間深淵中現身的智者和隱者。在他們的注視下,“萬物都在呈現各自的輝煌”,在更高的秩序中凝聚為星光下的一條河。
李元勝的組詩《萬物寫我》與現代詩性哲學有著隱秘的對話關系。“垂柳用不斷蘸水的筆尖/飛機用滑行時的火花/在寫我……我經歷的所有事物都在參與/茫茫無邊的因果/以書籍里的黑蝶翅上閃耀的藍/交替著寫我……”所有的事物“交替著寫我”,這種“永不休止的拉鋸”構成一種多聲部的對話。(來源:《光明日報》,作者:李建周)
下一篇: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