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老人與狗
■朱偉亮
進入深冬季節后,村里的光景是越發蕭條了。老房子門前的那棵苦楝樹早已落盡葉子,唯一值得人們多看一眼的是枝頭那幾串仍在寒風中晃動著的金黃色的果子,偶爾會有饑餓的鳥兒停留下來啄食幾顆。曾經熱熱鬧鬧的小山村猶如步入暮年的老人一般,日漸蒼老了。每一次回到村里,我都會有著同樣的感受,常令我禁不住深深嘆息。
一
路過村東頭時,同宗族長輩阿堅伯正在屋門前的小菜地里澆菜。阿堅伯已經八十多歲了,兒女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他一個人居住,屬于當下村里常見的留守老人。雖已到耄耋之年,身子骨卻很硬朗,農民的本色也不曾改變,依然堅持在田地里勞作。
我遠遠地大聲向他問好。阿堅伯抬起頭,看到是我,渾濁的眼睛似乎閃亮了起來,他放下手中澆菜的水勺向我走了過來,用那雙青筋暴露、布滿老繭的大手緊緊地拉著我的手說:“小偉,又回來看望你母親啦!真是有心人哪!”未待我回答,阿堅伯便開始絮絮叨叨地向我訴說起村里的家長里短和生活瑣事了。當說到日夜相伴在他身旁的那只大黃狗時,阿堅伯的眼神頓時暗淡下來。他傷心地對我說,他家里看門守院的大黃狗前幾天被人偷走了,他傷心到現在。他問我:“你在公安局上班,能不能跟鎮上派出所的同志說說,叫他們幫忙找回被偷的大黃狗?”阿堅伯很無奈地告訴我:“入冬后的這段時間,村里被盜狗的都有好幾家了。”那些狗都是村里老人養著用來看家護院和生活相伴的。狗被偷走后,老人們很是氣憤,也很失落,卻又無可奈何。
面對阿堅伯充滿渴求的眼光,我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但內心已隱隱有一種預感:那些被偷走的狗恐怕兇多吉少,或許早已成為別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可對于阿堅伯來說,見到當警察的我回村里,心里便多了一點期待。我只好輕聲安撫著他,答應將這些情況反映給派出所的同行,希望他們幫忙協查一下,看是否有線索破案找回來。這也算是對阿堅伯的一種安慰吧,雖然我的回答很蒼白無力,也很可能最終會沒有結果。
二
我家的房子建在村邊的山腳下,與阿堅伯家的距離并不遠。我每次陪母親回到村里小住一兩宿時,幾乎都是枕著村里的雞鳴狗吠聲入睡的。
聽阿堅伯說,他家的大黃狗已經養了三四年。剛開始時,阿堅伯是用繩子拴住它的。隨著大黃狗慢慢長大,它開始變得溫順、戀家了。此后,阿堅伯在喂狗食時,偶爾會給大黃狗一點自由活動的空間。但已經被養得溫順又黏人的大黃狗卻再也不愿意離開了,每次解開繩子后,總是圍繞在阿堅伯的腳邊打轉,似乎在向阿堅伯撒嬌一般,常常引得阿堅伯心花怒放、嗔笑連連。慢慢地,阿堅伯就不再拴著大黃狗了。大黃狗似乎也很懂事,吃飽后就端坐在阿堅伯家的屋門前,認認真真地擔負起看家護院的責任。
在阿堅伯的訴說中,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些年來阿堅伯與大黃狗之間那種相互依賴的感情已經很深了,可以理解大黃狗被偷走后,阿堅伯那份訴苦無門、求助無果的感受。
三
人們常說,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村里的老人與狗,算得上是當下農村生活中一種非常特殊的關系,在很多城里人看來可能會難以理解,但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對此卻深有感觸。
在農村,因為村民居住的房屋相對分散,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養一兩只土狗看家護院。村里人養狗不比城里人飼養寵物狗那么講究、用心,但這些土狗依然會對主人忠心耿耿,這大概就是古人所說的“狗不嫌家貧”吧。
因為養了狗,村里的老人們便多了一層心理上的安全保障。走進村莊時常常可以看到,每戶人家養的土狗都是或坐或躺在屋門前,一旦有陌生人靠近了,狗就會迅速起身高聲吠叫。那吠叫聲既是警告外來者,也是告訴主人有陌生人到了。聽見了狗吠聲,屋里的主人就會趕緊放下手中的家務活,探出頭來查看情況。特別是在當下村里留守老人越來越多的情況下,老人與狗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變得更加密切、更為特殊。狗已成為村里留守老人的一種精神寄托,老人孤單的時候可以跟狗說說話,遇到煩心事的時候可以沖著狗大聲罵幾句,這算是農村留守老人與狗互動的一種生活特色吧。
四
因強冷空氣持續南下,這幾天又開始大幅度降溫了,冬日的天氣越發寒冷。
老城美食街上的火鍋店又開始熱鬧起來,特別是那些打著狗肉煲、羊肉煲招牌的飲食店里,食客更多,人氣更旺。即使是最寒冷的天氣,也絲毫阻擋不了人們追尋狗肉煲的腳步。
曾經,我也喜歡和朋友們相約一起在寒冬時節去吃幾頓香噴噴的狗肉煲,那美味真是令人回味無窮。可是今晚,當我再次路過街上最熱鬧的那幾家狗肉火鍋店時,在食客們酒氣沖天的豪言壯語里,在氤氳飄蕩的狗肉火鍋水蒸氣中,我仿佛看到了阿堅伯那傷心欲絕的樣子,也似乎看見了那條大黃狗充滿絕望的婆娑淚眼。霎時之間,我的胃突然痙攣起來,竟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我趕緊捂住口,不自覺地加快了行走的速度,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飄蕩著狗肉香氣的美食街。
我想,從此以后,自己很可能再也吃不下狗肉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