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原理》 

葉朗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中國美學對藝術的闡釋，有三本重要的開山之作：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宗白華的《美學散步》和朱光潛的《詩論》。后來很多用中國美學的方法研究書法、繪畫和其他藝術的成果，基本不脫離這三位學者所開創的這套中國藝術的闡釋觀念和方法。可以說，這是具有中國色彩的藝術闡釋學的原初范本。

一

葉朗的“美在意象”理論體系，立足于中國傳統美學，在繼承宗白華、朱光潛等人的中國現代美學的基礎上，吸收西方現代美學的研究成果，在審視西方20世紀以來的哲學思維模式和美學研究轉向的基礎上，對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美學的學術史進行了深入反思，特別反思了主客二分的認識論模式所帶來的理論缺陷，繼而從本體論的研究轉向審美活動的研究，將“意象”這一范疇作為美的本體提出。從“美在意象”這一核心命題出發，將意象生成作為審美活動的根本，圍繞審美活動、審美領域、審美范疇、審美人生，構建了以“意象”為本體的美學體系。

葉朗的“美在意象”理論體系是在傳統和當代、理論和實踐等多個維度都具備深刻意義的美學體系。2009年，恰逢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在北京大學舉辦，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是一次中西美學思想的對話和交鋒。2009年也恰逢葉朗的《美在意象》出版，當時讀到書中這段話，對我有特別的啟發，他說：“意象生成統攝著一切：統攝著作為動機的心理意緒（‘胸中勃勃，遂有畫意’），統攝著作為題材的經驗世界（‘煙光、日影、露氣’‘疏枝密葉’），統攝著作為媒介的物質載體（‘磨墨展紙’），也統攝著藝術家和欣賞者的美感。離開意象生成來討論藝術創造問題，就會不得要領。”我們很少見到哪一位美學家，能夠把藝術創造的奧理闡釋得如此通透和清晰。藝術創造的核心就是意象生成。藝術美學的研究，終究要指向一個中心，這就是審美意象。葉朗說：“藝術不是為人們提供一件有使用價值的器具，也不是用命題陳述的形式向人們提出有關世界的一種真理，而是向人們打開（呈現）一個完整的世界。這就是意象。”“美在意象”的理論將以往的藝術本體論研究中審美意象生成的理論，推向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在“美在意象”的理論體系中，“意象”被作為藝術美的本體提出。意以象盡，象以形載。藝術的“核心意象”凝結著燦爛的情感和深刻的哲理。偉大的藝術，其真正的魅力和引力都在于把握了藝術的“核心意象”。《千里江山圖》所呈現的宇宙視野，《清明上河圖》所呈現的世俗意象，《紅樓夢》揭示的即空即色，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命運動機，蒙克的畫作《吶喊》中的“無聲吶喊”，《哈姆雷特》以“死亡擦亮真理”的意象，艾略特《荒原》中的“世紀意象”，不同藝術中的“核心意象”都體現出藝術對于審美意象的感悟和創造。在詩歌創造中，正是“核心意象”驅使著詩人完成“語言符號”的尋找，讓語言的形式準確抵達情感和真理的所在。

二

“美在意象”理論體系的意義之一，在于它揭示了意象生成的瞬間性、唯一性、真理性。葉朗認為，美感是當下直接的感興，意象顯現本源性的真實。美感就是通過瞬間直覺而生成一個充滿意蘊的完整的感性世界。意象生成不是邏輯思維的結果，不是知識堆砌的結果，也非一般意義上的想象，意象在瞬間顯現出深刻的理性和燦爛的感性，達到情與理的高度融合，顯現本源性的真實。在藝術創造中，意象生成就是美的綻現。藝術的欣賞、領悟和創造，美感的發生、體驗和傳達都蘊含在這一過程之中。

“美在意象”理論體系的意義之二，在于它揭示了美感不僅是思想的結果，美感還需要體驗和親證。偉大的藝術可以表現、確證美，貫通藝術和美的是體驗和親證。對于美的理解和把握，僅憑知識性的、概念性的認知和分析是有限的，僅憑理性和抽象的思維是無從把握的。藝術在中國美學的視野中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技能，藝術與存在本身息息相關，與人生境界天然地互為表里。美的把握不是信息的收集，美學不應僅僅是知識的研究，美需要體驗和親證，沒有體驗和親證的美學是知識而不是智慧。“美在意象”理論體系繼承中國傳統美學的思想，強調“心”的作用，這一理論體系所討論的美學基本問題和前沿問題的新意都根基于此。“美在意象”理論體系繼承中國美學的根本精神，注重心靈的體驗，由此指出了美和美學之于心靈涵養和人生境界的意義。當代“意象理論”的核心成果，在理論上最大的突破就是重視“心”的作用、重視精神的價值。

三

筆者提出的“意象闡釋學”是對中國美學意象理論的繼承，力求創構一種關于理解藝術作品，特別是理解經典文本的理論。建立“意象闡釋學”的觀念和方法是對“意象理論”的自覺拓展，力求貫通美學、闡釋學和藝術三者的關系。“意象闡釋學”的意義在于“捍衛那種我們通過藝術作品而獲得的真理的經驗，以反對那種被科學的真理概念弄得很狹窄的美學理論”，從而為藝術的真理性辯護。依托“意象闡釋學”的方法，既可以進入藝術創造的深層，也可以闡釋真理與藝術之間轉化的過程。“意象闡釋學”是從美學的角度照亮和確證藝術意義的理論和方法，也是我們識別和判斷“真藝術”和“偽藝術”之間差別的標尺，在今天，對于重新確證藝術存在的意義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建構“意象闡釋學”的意義在于繼承和弘揚中國傳統美學的思想遺產和精神遺產，在繼承學術傳統的基礎上立足于自主知識體系的建設，為當代美學和藝術學的理論建構注入新的活力，為全球化時代的美學研究和藝術學理論貢獻新的智慧和方法。從生活、藝術和美育等各方面發掘、萃取并弘揚中國美學中最富有智慧光芒、真理價值和人文精神的內涵，培育和涵養現代人的心靈和人格，補益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和氣象。（作者：顧春芳 來源：《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