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文脈長 | 漢越初融合
佗城百歲街街景 黃贊福 攝
佗城百歲街張氏宗祠 黃贊福 攝
9月10日,中秋。佗城鎮比往日更多了些煙火氣。
百歲街是古城目前繁華的街區,又名百歲坊、百姓街,原名儒學前街。這里有“兩多”:一是百歲老人多,二是姓氏多。
在不足500米的街道上有13個姓氏,還有不少宗族祠堂。
橫街和中山街,隨便走幾步,也可以看見祠堂。
據史籍記載,清末民初,佗城宗祠建筑達到頂峰,有歷史記載的宗祠有89府,每府一姓。佗城現存有黃氏大宗祠、劉氏、曾氏、蔡氏、張氏、葉氏、吳氏宗祠等,保存至今的宗祠尚有48府。
一些游客來到佗城,游玩時也找自己的姓氏宗祠,從祠堂內的堂匾、對聯以及歷代宗親的世系表和家乘族譜等,探尋族人的遷徙之路。
據統計,佗城鎮共有179個姓氏。
這么多的姓氏與宗祠,對有著2200多年歷史的佗城而言,蘊藏著歷史上多少遷來徙往的故事,又是否與秦朝和秦軍南下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不少史學研究者為此苦苦追尋、叩問。
秦軍戍邊帶動人口發展
越地初開,百廢待舉。
公元前214年,趙佗來到龍川。作為地方主官,開發龍川、發展經濟、穩定社會、鞏固政權是重中之重。然而,作為社會經濟發展起決定性作用的勞動力(人口),成了稀缺資源。
隨趙佗來到嶺南或率先來到龍川的,是軍隊。
屠睢、任囂、趙佗率軍來到南越之地,史籍是這樣記載的。《淮南子·人間訓》“乃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為五軍”;《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載:“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南攻百越……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
從這兩處記載可以看出,南下大軍有50萬,趙佗“將卒以戍越”,“戍”就是守邊,且最大的可能是來了沒有回去。對此,許多研究者遍尋史籍,沒有發現有關南下秦軍回中原的記載。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朝廷“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染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第二年,秦又“適治獄不直者”筑長城、戍南越地。(均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
《史記· 張耳陳余列傳》載:“秦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漢代晁錯說起秦朝時,“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揚粵,置戍卒焉。”
“以適遣戍”“戍南越地”“五嶺之戍”“置戍卒焉”等史籍的記述進一步表明,來到嶺南的這些人,駐守在這里了。
那這些人又是些什么身份的人呢?有這樣一種說法:一是正規軍,如“樓船之士”等,二是雜牌軍,包括“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
中國近代歷史學家、國學大師呂思勉在《中國大歷史:秦漢史》論之“秦之戍卒”時寫道: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后以嘗有市籍者,又后以祖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后入閭取其左。此意為,秦朝征發兵役戍邊的人選是這樣一個順序:先征發貶斥的官員、上門女婿和市場商販;次為曾經當過上門女婿、市場商販的;再者是祖父母、父母曾經當過上門女婿、市場商販的;最后沒有“賤人”可以征發了,就每個巷子住左邊的全部征發。
龍川作為嶺南重鎮、區域中心,應有不少“戍卒”之人,并定居于今龍川轄區內。龍川首個進士、唐人韋昌明《越井記》載:“秦徙中縣之民于南方三郡,使與百粵雜處,而龍(川)有中縣之民四家,昌明祖以陜中人來此,已三十五代矣。”
韋昌明自云,自家祖上是從“陜中”遷來龍川的。據查,陜為春秋時的晉地,戰國屬魏,屬中原地區。
據新編《龍川縣志》載,這“中縣之民四家”,為趙、韋、官、任四姓。
以文化人類學田野調查訪談法之年代計算法,一代以25年計,35代計為875年左右。從唐代上溯800多年正是秦朝時期。
據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我國漢族人口常用姓氏有3000個,《百家姓》收集了438個,而4萬多人口的佗城鎮總共有179個姓氏,其中,僅有2000多人口的佗城村就有140個姓,幾乎占了《百家姓》的1/3。
“為有效地控制嶺南,秦始皇把進入嶺南的五十萬大軍就地留戍,隨后又分三批從中原遷徙數萬人到嶺南,與越人雜處,共同開發嶺南。”考古學家黃展岳在其著作《南越國考古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專題文集)》里說。
考古學者在今湖南、江西、廣東、廣西等地區均發現了一定數量的秦遺物、遺址和墓葬,成為當年秦南戍五嶺、進軍嶺南的見證。
趙佗上書求“萬五女子”
隨任囂、趙佗南下的秦軍,留在南越鎮守郡治和邊關要塞、屯墾戍邊,這些軍人大多是單身漢。此時漢越剛結束敵對狀態,這些軍人要跟越女成婚頗為不易。史書記載,約在公元前208年,趙佗“使人上書,求女無夫家者三萬人,以為士卒衣補。秦皇帝可其萬五千人。”(《史記·淮南衡山列傳》)
這批女子是怎樣到嶺南的,史無記載。
2009年4月30日,《百家講壇》首播王立群教授讀史記秦始皇之《難說再見》(四十七)》,這是“秦始皇”系列最后一集。在談及秦始皇的歷史貢獻——統一中國時,提到了趙佗。王立群如此講道:“趙佗擔任龍川縣令的時候,曾經給秦始皇打了個報告,請求派去3萬名中原女子……秦始皇給了1.5萬名,這1.5萬名中原女子到達廣東以后,被稱之‘客娘’和客家人的‘老祖奶奶’。”
從史學研究的角度看,熟讀《史記》的王立群這番講述未必嚴謹,但可佐證,1.5萬名未婚女子到嶺南,名義上為駐軍縫補衣服,實際上是想解決官兵成家立室、傳宗接代的問題。其實,絕大多數研究者認為,這支官方組織的女性移民隊伍,在嶺南歷史上尚屬首次,對推動漢越民族血緣交流和融合起到了重要作用。
由于趙佗是龍川縣令,上書求中原女子來,據推測應有一部分來到了龍川。
至于其他還沒娶上老婆的更多來自中原的軍士,“皆家于越”。因為隨著時間的推延,這些軍士與當地越人交流日多、互相熟悉起來以后,自然也會學著和土著婦女談情說愛。與移民實邊相輔相成的是,趙佗因勢推行漢越通婚,勸導士兵在當地生兒育女,促進漢越同化,促進民族融合。
人的交往、交流,便是漢越融合最直接的一種體現。中山大學人類學家楊鶴書認為,這是廣東史上出現的第一次民族融合時期。
這些新移民,帶來了中原地區先進的經濟、文化、軍事、政治、思想、農業、冶鐵業、手工業技術等,與南越人一起開發龍川,傳播中原文化,融合當地文明,促進了當地文明進步和經濟發展。
中山大學教授李吉奎認為,趙佗帶來的人馬,使嶺南從原始氏族公社階段飛躍為封建社會,可以說,龍川設縣,起點是很高的。中原人的遷入,徹底改造了嶺南。中原移民與越人雜處,漢越通婚,為古龍川的開發注入了活力,活躍了經濟、豐富了文化、啟蒙了嶺南文化,這是嶺南劃時代的變革。
漢越雜處促融合
秦始皇用軍事征服了南越,卻尚未奪取人心。趙佗在龍川“下車伊始”,就面對著一個嚴峻的問題:以堅兵利器平定并留守嶺南鎮守縣治和邊關要塞,屯墾戍邊的秦軍,同“好相攻擊”的當地越人存在很深的隔閡,沖突時有發生。
在龍川令任上,趙佗從尊重越人風俗習慣開始,提倡漢越平等,實施“漢越雜處”,極力安撫越族。
龍川作為趙佗興王之地,“和輯百越”的治理理念,首倡地或萌芽地,應也是在龍川。
深圳博物館原館長黃崇岳介紹,趙佗身為秦龍川縣令,深入越族地區,了解越人風俗民情,總結了歷史經驗,稱王之后采取“和輯百越”的民族融合和民族自治政策,并使之成為他的治國方略,貫穿治理南越國的始終。“秦平嶺南之后,于番禺(今廣州)置南海郡治,命任囂為南海郡尉,并以趙佗為龍川縣令,切實執行秦始皇的“漢越雜處”政策,使嶺南的政局趨于平穩。”(黃展岳《南越國考古學研究》)
作為秦朝官員,龍川縣令趙佗推行秦王朝的行政管理制度、傳播中原文明,并從軍事、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上全面推動漢民族與南越族融合,促進了南越族主體的漢化,南越族及其后裔自然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成員。
趙佗經營龍川,奠定了漢越文化融合期的基調,是嶺南文化形成中極為重要的環節。這正是趙佗在治理龍川所取得經驗的基礎上,有能力經營疆域更大的南越國。
龍川,是趙佗實現漢越融合的開端,是后來“和輯百越”民族政策和文化策略的策源地。
中國古代的百科詞典《廣雅·釋詁三》:“和,諧也。”《易·乾》:“保合大和乃利貞。”王弼注稱:“不和而剛暴。”正因為“和諧”“和睦”,才會“融洽”“融合”,古龍川的開發也就有了安定團結的局面,這片蠻荒之地也就迎來了史上第一次大發展。
■本報記者 凌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