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藤椅上夏日長
■田秀明
剛剛步入初夏,父親就張羅著搬出那張舊藤椅,一遍遍地用水沖洗,一遍遍地用布擦拭,放在太陽底下晾干。晾干后,父親又扶著藤椅,這邊搖幾下,那邊晃幾下,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松動的地方,拿一根細鐵絲固定好;破爛的地方,取兩根藤條修補上。一張破舊的藤椅,陪伴了父親一年又一年。
藤椅,在我們老家也叫藤榻,可以坐著,也可以躺著。在鄉下人家,夏天里少不了用得上一張藤椅,就像炎炎長夏里的一把芭蕉扇,扇不離手,手不離扇一樣。父親的藤椅,什么時候添置的,恐怕連父親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反正從我曉事時起,這張藤椅就一直在家里。微黃的藤條被歲月刷上了一層古銅色,那樣滄桑,那樣古樸,浸潤著父親數不清的汗水,一輩子的辛勞。
父親年輕的時候,在磚廠里做取泥工,一個上午兩船泥,要從湖里把泥罱上船,再撐到泥場邊,一鍬一鍬地送上岸,每天天還是蒙蒙亮,父親就要去上工了。中午時分,吃過午飯,父親習慣性地搬出藤椅,或是擱在門口的過風處,或是搬到門外的樹蔭下,愜意地躺在藤椅上,休息上片刻。躺在藤椅上的父親,一會兒工夫就鼾聲雷動,爬起來又是風風火火,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父親去上工的時候,藤椅就成了我的愛物。搬到院子中的絲瓜架下,舒服地躺在上面,頭頂上的絲瓜葉茵茵的,在微風中搖曳著,陽光透過密密的絲瓜葉,碎碎地灑在身上,一閃一閃的,朦朦朧朧地就進入了夢鄉。有時候也拿上幾本小人書,一本一本地翻,一本一本地看,不知不覺中度過了一段愉悅的時光。
朱自清在《南京》里這樣寫道,“若在微醺之后,迎著小風,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聽著船底汩汩的波響與不知何方來的簫聲,真會教你忘卻身在哪里”。郁達夫在《北平的四季》里也說過,“但是在三伏的當中,不問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張藤榻,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或藤花陰處去躺著,吃吃冰茶雪藕,聽聽盲人的鼓詞與樹上的蟬鳴,也可以一點兒也感不到炎熱與熏蒸”。
如此看來,藤椅不僅是凡夫俗子的休憩之所,就連那些赫赫有名的文人雅士,對于藤椅也是鐘愛之極。一張藤椅,只是放松地躺在上面,便能“教你忘卻身在哪里”“也可以一點兒也感不到炎熱與熏蒸”。或者這只是文人筆下的藤椅,詩意著,也雅致著。對于鄉下人來說,藤椅就是藤椅,躺在上面能納涼、解乏,怎么舒服怎么來,也沒有那么多的道道說出來。
炎炎長夏里,父親躺在那張舊藤椅上,任憑涼風習習,蟬鳴聲聲,這樣的畫面定格在我的記憶里,如此雋永,又如此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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