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二章）

■陳俊

落葉突然沒了好脾氣。因為暖暖的落日，讓她的傷感無處可藏。讓她憤怒，卻無話可說。

她在墜地前一直睜著眼睛，她看到一叢秋菊追趕著秋風的夢，拎著金黃的香氣的辮子，到處叫賣。

一只秋蟬咬在她身后鳴唱，快要用完最后的一點嘈雜。

一只蜻蜓彷徨四顧，低頭赤腳先于她落在草莖上。

一只不知名的飛蟲在草叢上小步慢走，一莖枯黃的狗尾巴草搖頭晃腦。它們像她一樣微不足道，沒有也不太可能引起太多的注視。

落葉是誰的敵人，又是誰的朋友？是誰的演員，又是誰的真身？感時而下，用一列火車也裝不下她的憂傷離痛。落葉焦黃的眼神，是一枚枚釘子，深深淺淺地釘人。

落葉是自己的叛逆者，獨行俠，流浪漢，行吟詩人……是從樹上滴下的鳥鳴，是遺落民間草澤的詩句。

落葉看著落日把一顆心臟放到山頂上。落日不知是太在乎，還是害怕墜地，沒有落葉那么順其自然，那么飄逸。落日一觸及山尖的堅硬，光焰立即破碎，四散，逃逸。光焰沉重的部分壓暗了山脊的弧線，一些霧氣被壓出來，立即收緊，織成紅黑相間的邊界。

落葉與落日內心柔軟的部分使林木的綠陷入暗淡的泥潭——似乎是越掙扎陷得越深。

我站在落葉與落日的無人敢照的空鏡子面前，秋風不斷鞭打。

落日在落葉的殘頁上作畫，剩下半張臉盤，剩下上眼皮，剩下眉毛，剩下血紅的額頭，終至濃黑的畫筆一拖，與漆黑的長發融為一體。

生活常常讓我們落下，哭泣，絕望。

也常常讓我們想抓住，哪怕是落日與落葉的碎鏡子。

繼續走吧，不必說什么，留下什么口號，墓志銘，遺囑。落葉與落日相顧無言，共同構成逝者集美善之大成。

秋風眷戀縈繞，秋色澄凈溫暖，秋氣懷念彌漫。

落日與落葉用剩下的空寂，抱著細瘦的星光與河水，流成涂在天際的一抹亮色。

如火的葉羽

氣溫陡降。從酷熱到薄涼，空降的蛇紋，斬釘截鐵。

云層中一只眼若隱若現。

只有鷓鴣聲著力打開秋色。

淚眼蒙眬，打濕秋水長天的問候。

零落的故鄉，青黃交疊。風一吹，凝望的目光就被吹散開來了。

山明，水凈，霜氣薄如刀。

身上是如火的葉羽。

烙過火。秋天心氣高遠，無比澄澈。

突然降溫

突然間，你我的行程有了斷崖。

有人摔琴而去，背影里一聲凄厲的鶴鳴。

冷，從夜場到舞臺劇，編排得并不緊湊。

秋天在突兀的風中，關閉了陽光的熱情，立冬上場就表演人犬夜叉的滑稽劇。

需要爐火的下午，爐火在別處。

小酒館的門也在問尋中關閉。

不敢相牽的手因湖水的動蕩不寧而相牽。

體溫溫暖了彼此的分離。

你說，不管多么冷，都要熱氣騰騰地活著。

多年之后，我們來到自己的內心，審視扶直一張琴需要的力度，感謝突然降溫給予的機遇，厚愛。

那一刻涌現的勇氣，讓我觸摸到血液流向你需要的流速，也測出暖流到達琴聲需要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