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洛嬉

那是高中的第一堂語文課。一位身穿紫色套裙的女老師笑瞇瞇地捧著幾本書進到課室，首先發問：“同學們，恭喜你們成為高中生！我想知道，有幾個同學知道城門失火的下一句是什么？”

這位老師不按套路出牌，把我們這幫尚未熟識的小屁孩唬住了，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我呢，也愣住了。腦子拼命轉，城門失了火，要救火，救火當然要用水，可心里非常清楚“殃及池魚”，卻愣是拼湊不出來這四個字。最后一刻，這四個字總算游到了我嘴邊，我正想說呢，語文老師搶先一步說了。

同學們躁動起來，看樣子都跟我一樣，知道是知道的，只是慢半拍，沒跟上老師的節奏。殊不知，語文老師乘勝追擊，又拋出一個詞兒，一筆一畫寫在黑板上，問：“那么，這個成語，你們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她將“這個”念得特別醒目，我看著黑板，啟動唇齒，默默地念了出來：“七月流火。”

同學們的熱情被激活，不等老師啟發，七嘴八舌答上了。有說七月熱得像遍地都是火的；有說七月的稻田金燦燦如同火一般熱烈的；也有說形容夏天酷熱的……可沒有一個答案讓老師滿意。看著老師神秘兮兮的樣子，我一個字也沒說。我知道，老師把這個詞兒寫在黑板上，絕對沒那么簡單，肯定不會是字面意思。果真，當她甩甩綁著碎花頭繩的小辮子，笑嘻嘻地把答案告訴我們的時候，全班又是一陣寂靜，隨之而來的，才是恍然大悟的嘀咕聲。

我安靜地望著這位初次見面的語文老師，心里莫名地高興起來。我能預見，接下來的語文課，定是有趣的，老師將在談笑中，在你來我往時，在大吊胃口后，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帶我們進入語文世界。我喜歡這位語文老師，她就是可敬可愛、愛生如子的朱宏球老師。

從這往后，我上語文課特別認真，完成作業或寫作文，也特別下功夫。作文課，宏球老師也常將我的作品挑出來當作范文，她偶爾親自朗讀，大多數時候讓我自己朗讀一遍。我的語文成績在班里數一數二，是得益于她的。

宏球老師廚藝一般，但她極愛請學生到她宿舍里吃飯。西紅柿炒雞蛋、清蒸排骨、紅燒肉、炒魚塊……家常菜肴，主打健康。不但如此，她還常常提前洗好飯后果，放在小茶臺，用餐完畢，立刻奉上。高中時，我身體弱，瘦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將我卷走，是出了名的林黛玉體質，經常喝中藥、打吊針。宏球老師于是對我傾注了更多的關心。大塊大塊的紅燒肉，總往我碗里添，水靈水靈的水果，總往我手里塞。等大快朵頤吃完了，我要去洗碗，她又忙不迭地攔住我，說什么都不讓我動手，還一聲令下，讓我趕緊回課室自習去。一邊說一邊趕，臨出門還不忘抓點什么好吃的往我手里塞，好像不把我養胖一點就不罷休一般。

那一年，中國男足第一次踢進世界杯。班里的男孩子和喜歡足球的女孩子都躁動了，個個無心上課，只想觀看球賽直播。可大家困在學校里，如何能實現這個愿望？幾個膽肥的男孩子找到我，讓我“偷”宏球老師宿舍的鑰匙悄悄開門，放他們進去看。我覺得他們出的是餿主意，要去看，直接找老師說明情況，拿個鑰匙就罷了，怎么用得著“偷”？況且，為何不偷其他老師的鑰匙，獨獨偷宏球老師的呢？原來，學校明令禁止上課期間看球賽，就算晚修也不行。耐不住同學們的懇求，我只好答應了。趁老師們都不在辦公室的時候，我將宏球老師的房門鑰匙偷拿了出來。大約有二十幾個人吧，將老師的宿舍圍得水泄不通。小球迷們激動的聲響一浪蓋過一浪，什么哥斯達黎加，黃牌，射門，專業術語此起彼伏，很快就把周圍的老師都驚動了，當然也就把宏球老師給“驚動”回來了。

我嚇得半死，以為宏球老師會發脾氣——這是頂風作案啊。誰知，老師只是笑嘻嘻，佯裝生氣地說：“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偷老師的鑰匙了。”

同學們并沒有揭發我，我主動承認了。宏球老師也并沒有責備，還是笑嘻嘻地，慢慢地趕我們回去，說是班主任找人了，課室里缺了那么多人可不行。我把鑰匙交到老師手上，她說：“下次直接找我拿就行了。”

我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看著宏球老師笑嘻嘻的樣子，頓時明白了為什么同學們要我獨獨去偷她的宿舍鑰匙。

告別了老師，我們一路小跑一路笑談。那夜的笑聲，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依然響在我的耳邊，裊裊不絕。在人生道路上，擁有宏球老師這樣的恩師，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