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湘

2019年冬

過幾日便是預產期，大約是有了第一胎的經驗，并沒有很緊張或是很期待很激動的情緒。事實上，我整個孕期的情緒都很平穩，趨于平淡，想來是肚子里的寶寶有很強大的內心，能淡定從容地面對這個世界吧。這種安定祥和的情緒其實也離不開先生與大女兒的陪伴。比如僅僅是散步這件普通的事。

我們在河堤邊漫步。趁著夕陽將落，把那一抹暖意存進手機相冊，存進我們的心里。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我與大女兒談論，是路燈先亮起來，還是星星先升起，抑或它們會一起給這個冬夜帶來屬于夜的溫暖。先生很不適時地插話，星星白天黑夜都在，只是你們看不看得見的問題，而路燈，怎么能早得過星星亮起來呢？

他的打岔破壞了我們正等看星星和路燈哪個先亮的氣氛。于是我們各自轉開目光，我欣賞著黃昏下的河流，他關注著不遠處籃球場上的動靜，女兒在觀察綠化道的花草，氣氛一度冷下來。我們走得極為緩慢，路過一處花壇，爬出來好幾只蝸牛。女兒停下了腳步，蹲下來，認真看著蝸牛們。看了一會，又招呼我，媽媽，我們來拍照。她拿手機認真拍了幾張蝸牛的照片，又開始拾掇落花，她將落花擺成她想要的形狀，專心拍照。

我偷偷拿過先生的手機，拍下這么認真的她。當我放下手機，先生遞給我兩片干凈又好看的葉子。兩片葉子的故事，交給你寫啦。他調侃道。我不禁笑了，抬起頭，女兒也拿著手機跑過來。

“媽媽，我拍了好多好看的花，送給你啦。你挺著個大肚子，就不要經常蹲下來拍照了。”她把手機還給我，并順手把一朵落花遞給我。

原來，都是為我拍的。我只覺一陣暖意涌上心頭，手中的落花依然像在枝頭一樣嬌艷。

2020年冬

因參加省文藝骨干的學習培訓，我四天四夜未見她們：我的女兒們。然后，我小女兒似乎生氣了，從我回家開門、進門，都不像從前等我下班那樣搖晃著奔過來叫“媽媽”。

她縮在她奶奶的腳邊，靜靜地看著我進門，靜靜地聽著我喊她“豆苗”。她默不作聲，只是微微笑著，帶著一絲靦腆以及一絲陌生。

我放下行李，趕忙把帶回的小紅鼓先拿出來，那是給她準備的禮物。我拆開裝著小紅鼓的袋子，把小鼓弄好掛在她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擁抱她、親她，說：“這是禮物，我的苗。媽媽回來了。”我試圖用這個行動喚醒她對我的親昵，此刻我只想她能像往常一樣，能主動張開雙手擁抱我，或者回應我。

而她依然只是沉默地笑著。我只好先去放置我的行李。

我剛邁進房間，放下行李箱，就聽見“媽媽”在耳邊響起。是她跟進來了，她就在門口，彎著腰一遍遍喊著：“媽媽、媽媽、媽媽……”

一瞬間，我只覺心里有一朵花“啪”地怒放。她終于走過來，張開雙手，說，媽媽，抱抱。

“媽媽，走。”她拉著我的手往外走，是要帶我去哪里呢？

她拉著我，把我帶到了院子。

“妹妹澆花，妹妹會澆花。”她得意地朝我笑，指著一株茶花說道。是紅色的四季茶，正盛放著，她白凈的臉龐在花色的映襯下，顯得更為粉嫩，紅色的小外套與紅茶花相得益彰。地上有幾朵約是剛落下的花，她撿起來一朵，遞給我。

她眉眼彎彎，梨窩淺淺，笑意濃濃。在這樣寒涼的冬季，我卻分明看見了一整個春天。

2021年冬

雖是冬日，仍陽光普照，便去公園搭起了帳篷。我又有些時日沒有陪伴她們，今日得空，與她們一起來曬曬太陽吧。

帳篷搭在花樹下，一半被陽光籠著，一半被花樹罩著。清風徐來，葉子和花都輕飄飄地在舞蹈，在無人知覺（它們也許認為無人知覺）的時候再輕飄飄落下。

帳篷之下是早已鋪滿了草地的落葉落花，帳篷之上，就在剛剛，也落了些花與葉。我伸手掃了幾朵下來，一朵正好落在大女兒的頭上。

“哇！”小女兒頓時叫了起來，“姐姐好漂亮！”

紅色的洋紫荊花像只蝴蝶，停在大女兒的發髻間，把她映襯得也如一朵盛放的洋紫荊。

“漂亮嗎？”她彎下腰，笑著問妹妹。

小女兒一伸手，把花拿下來了。她雙手捧著花，歪著頭，脆聲道：“送給媽媽，好嗎？”

本來要生氣的大女兒馬上也笑了，點點頭。

我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忙蹲下來，做好接受她贈花的準備。

不料，小女兒跑得快，一下摔倒了，花被她壓在身下的泥土里。她爬起來，扁了嘴巴。

我正準備安慰她。

大女兒已經比我更快地奔到她妹妹身邊，她摸摸妹妹的頭，說：“這朵花壓壞了。我們去撿別的花送給媽媽吧。”

小女兒的臉色馬上陰轉晴，連連點頭。

牽著妹妹轉身去撿花的時候，大女兒悄悄給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我一下子了然，她這是想讓我先午休一會。我最近確實忙，已經太久沒有帶大女兒去書店看書，沒有坐下來喝著咖啡聽她細談她的那些趣事瑣事；我也許久沒有陪小女兒去游樂場、去游泳，甚至沒有陪她一起看看我種的那些花兒……去年冬天，小女兒就會在院子里撿落花送給我；如今又一年冬了，院子里的茶花才剛結蕾。但此刻，她在陽光下，與她姐姐一起，繼續撿落花送我。好像這一年的時光并沒流逝。

她們送了我一朵花后，就開始與自然玩游戲。我遠遠看著她們，陽光在她們身上折射出好看的光，暖暖地融化了我那一身不知從何惹來的疲憊和寒冷。

姐妹倆在陽光下跑，累了便回來喝水，躺在大帳篷里一起看手機上的貓咪，喵嗚，喵嗚，陽光真好呀！喵嗚，喵嗚，陽光真暖啊！

2022年冬

小女兒三周歲，會和我一起賞花了。

她非常喜歡跟我一起坐在秋千上賞花。這里的重點詞應該是“跟我一起”，我是這么認為的。倒不是我自戀，她一個人的時候也喜歡去蕩蕩秋千或者說要澆澆花。但那個時間是很短的，晃一晃就回來了，澆花也假得很。跟我一起的時候，她很認真。

她認真地陪我坐在秋千上，搖搖晃晃，跟我說一些話。重復地問一些花的名字，反復地指著天空說，有月說月，無月說星。她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話題，而我一貫是無論面對大人還是孩子，都不擅言語，便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她。有時見我不回她，她也會稍微安靜一會，跳下來替我搖秋千。可她這般乖巧，我又忍不住生出愧疚感來，便會表揚她一句：“豆苗真乖！”這時，她就起勁了，咧嘴笑開，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眼睛瞇成一條線。

然后，她便拋下我，跑開了。不用說，準是跟姐姐嘚瑟去了。

果然，一會，姐姐跟著她來了。

“誰還不是個搖秋千的小能手了？”姐妹倆便開始了一人左一人右地搖起秋千來。

一邊力氣小，一邊力氣大，秋千無規則旋轉動蕩起來，我受不了這樣的起伏，佯裝生氣地沉下臉。

善于察言觀色的姐妹倆很有默契地停下來。姐姐聰明得緊，在我開口說話之前，趕緊指著上個月買回來的百萬小鈴說：“媽媽，你太有眼光了，這盆新買的花太好看了。”

她說完，再認真看那花，尷尬了。

百萬小鈴已開謝，現在甚至有些枯葉呈現出來了。

妹妹可不知尷尬，隨著她姐喊：“媽媽有眼光，媽媽有眼光。”

我能怎么樣？只能被氣笑了。

在鮮花都凋零的寒冬，只有她們不畏寒冷，還出來陽臺陪我蕩秋千，會琢磨我的心情好或不好，會用這樣拙劣的話語來討我歡心。我又有什么好不開心呢？她們就是冬天里最美的花，我百賞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