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文字的溫度
■王霞
游走在文字與生活之間已經三十年,比我的愛情還要長久。想來這是何等漫長,卻在彈指一揮間。調皮的文字,在我漸漸露白的發絲間,在我眼角輕淺的紋絡里,探頭探腦地與我的靈魂糾纏。
如果說追根溯源,我對文字的喜愛是因為一場病。三十年前的夏末,我因脖子上有一腫塊休學在家。為了我脖子上的腫塊,母親踏遍了周邊村莊赤腳醫生的門檻,敷搗爛的仙人掌、貼厚重的黑膏藥都無濟于事。無計可施之時,父親騎自行車帶我去六十里外的縣城尋醫問藥。在縣城的新華書店,父親掏出皺巴巴的三元錢,為我買了一本《小學生作文選》。
脖子上的腫塊已經長到鵝蛋大小,我不敢照鏡子,害怕看見自己丑陋的樣子;我也不想出門,害怕別人看見我丑陋的樣子。我翻開《小學生作文選》,只為打發那段獨處的時光。
我與書形影不離,爛熟于心記住每一個故事,每一個頁碼都沾染了我重復疊起的指印。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里,昏黃的煤油燈下,那些驚艷的文字,仿佛沿著光慕名而來,洋洋灑灑地照亮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后來的后來,我自己躍躍欲試拿起筆。我認為我的心里還有“另一個我”,我把這句話告訴母親的時候,她手里剛切好的面條撒了一地。
我與文字相對而坐,相視無言卻又勝過千言萬語,只為無法安放的靈魂尋找一席之地。從心底里迸發的文字,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皎潔的月光沐浴它,清晨的露珠澆灌它,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我不得不像小商小販一樣,站在炎炎烈日下,或者在凜冽的北風里,兜售自己用心血鑄就的文字,我面帶微笑,但絕對不點頭哈腰。母親聽著我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敲字,不耐煩地說:“快歇歇吧,別點燈熬油了。”
最讓我興奮的是,那些不負厚望的文字,不卑不亢地面對編輯老師的火眼金睛,帶著一縷墨香呈現在我面前,名正言順地寫著我的名字。不惑之年的我,仍舊像孩子一樣笑出了聲。我把發表的報紙截圖留存,用微信發給戴著老花鏡的父親,發給不識字的母親,我也告訴耳背的九十歲奶奶。
我覺得一篇文章的發表,就像母親將玉米曬滿整個屋頂,把棉花曬滿天井的角角落落,就像細碎的生活里閃著光。生活有太多的涼薄,我需要一紙文字的溫度。
像陀螺一樣的工作短暫停頓之后,我像午后一只慵懶的貓,這是“另一個”我最不喜歡的模樣。于是,“我”噘著嘴,坐在角落里不理我。而真實的我似干涸的井水,走不出一張紙箋的蒼涼。
那些從我的心底汩汩流淌,在我的指尖駐足的文字終將身歸何處?文章發表時有多興奮,石沉大海時就有多失落。我該怎樣形容石沉大海的落寞呢?就像有腰疾的父親站在東倒西歪的一片玉米地里的一聲嘆息。只是,他仍舊默不作聲地將它們一一扶起。
其實,我也應該像父親一樣,默不作聲地把文字抱在懷里,親一親我視如己出的“孩子”,不要讓別人看到我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