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秋心
■方華
一
一聲天涼好個秋的余音還在,眼前卻已是落葉紛紛,寒意襲人。真個是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捧一杯熱茶,臨窗站在蕭瑟的冷風里,不免陡生時光無情、歲月倏忽之嘆。
窗外,一場雨忽緊忽慢地下著,沒有春的溫柔勁,更無夏的激情,卻分明多了一絲纏綿,讓人生出些慵懶,涌起一絲莫名的傷感。心中就想起一些模糊的面孔、一些過往的事來。當從泛黃的情節里回過神來,便啞然失笑。如我這般的須眉皆秋上心頭,怪不得李清照要吟唱“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了。
孟浩然說“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然也。
雨過天晴,溫度雖降了許多,但感覺風清氣朗。于是出城郭,步入原野。見坡頭草黃,河畔荻白,宛如過昭關的伍子胥,一夜間白了頭。心想,還真不可小覷這場寒露后的秋雨,幾日的洗滌,竟將大地經營了一春一夏的綠色消融如此。
人因畏縮而情緒糾結,而消沉低落。放足秋野,雖樹樹秋聲,山山寒色,但天高云淡,雁唳長空,極目遠方,四野遼闊,心胸豁然開朗,詩興盎然而胸懷豪邁。“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傷感,就讓給囹圄中的人去吟了。登高望遠,恣意胸襟的,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揮灑。
原來,所謂的“秋風秋雨愁煞人”是緣于我們在寒冷中的裹足,更緣于心的拘囿。把情感寓居小樓,把思念深藏庭院,把欲念托于枕衾,怎敵那,秋風秋雨里的清冷、衰敗與蕭瑟?怎不會“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又哪里見得著枝頭碩果累累,滿山楓葉紅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從秋的樊籬中走出,從心的牢籠里出走,把秋從愁字的心上取下,便是萬里霜天盡寥廓的清朗秋心。
二
天走向高遠,地走向廣袤,山走向深沉,水走向寧靜。特別是那枝頭紅碩的果實,是秋走向成熟的標志。
行走在秋天的原野,我在想,該把這成熟的秋比作什么呢?
她像我鄰家的女孩,那對在腦后蹦跳的麻花辮,突然換成了披肩的風情;她似我回到離開多年的故鄉,那曾在田埂上與我一起瘋跑的小小天真,突然以豐腴的身姿站在我的面前。
眺望遠方,山像一位仰臥的美人,那曼妙婀娜的身形舒展在天地間。走進山里,躺在滿地的松針和落葉上,仿佛躺在她柔軟溫潤的懷抱里。那野菊的芳香,那草葉的氣息,那枝頭野果散發的甜潤,分明就是她的體香,令人沉迷。
而秋水,則像一位走過青春,走向沉斂的女子,靜靜地守候在生活的低處,不再喧囂,不再浪漫,不再激情澎湃。她穿著的蘭花布的衣襟被風輕輕揚起,一束斜陽打在她柔和的臉龐,就那么嫻靜地看鷗翔帆鼓,聽槳櫓欸乃。
大地自然是我們的母親,歷經人世的滄桑,而胸懷更加寬廣的母親。默默無聲地,奉獻了滋潤的春、熱烈的夏,奉獻了所有的一切,把生命養育。風雨漂白了她曾經鮮艷的衣衫,歲月在她的額頭刻下風霜。那嶙峋的山崖,分明是她挺立的身子;那灰白的蘆荻,分明是她風中飄揚的白發;那山頂上的一棵楓櫨,分明是母親對游子的召喚。
女性的秋天,在一顆行走山野的心里,營造家的思念與溫馨。在一份流浪的情感里,我多想做那籬旁一朵小小的雛菊,像一個透著稚氣的少年,偎依在秋天母愛般的懷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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