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發

黃昏來得更早，大月亮半掩在天上的云彩里。一群赤麻鴨從松崗河上來，搖擺著漸肥的身子走回村子，嘎嘎的叫聲充滿俗世的歡樂。

它們身后的灰白小路上，一溜濕濕的水痕在夕陽下淡去。

兩只母羊也走在回村的路上，路邊的草籽枯落無聲，母羊咩咩地叫喚，聲口極其綿軟。

月光慢慢汪在地上，回村的婦女換上加厚的秋衣，站在樹籬旁收曬干的衣裳，她拍打衣上的塵土和草屑，回聲悶悶地傳了好遠。

有人在隔壁的院子里說話，聲音忽高忽低，恍如草棵間的蟲鳴。扁豆花的香氣慢慢游移，蛐蛐在秋涼中鉆進屋子，撲面而來的風忽地又涼了一層。

靜夜

父親和母親睡在有牛腥氣的老屋，木格窗漏下來一點月光，他們常常在這一點月光里說話，說的是往昔和流年，聲口那么低。

母牛切切地嚼草，有時會停下來聽聽動靜，目光安靜而疲憊。偶爾，窗外涌起一團狗叫聲，父親隔著窗用手電晃一下夜色，故意大聲說幾句什么，待狗叫聲壓了下去，屋子又蓋在清幽的蟲聲中。

東天的月亮已隱到后崗的玉米林，露水濕了樹籬上的嫩黃瓜，初夜時雜七雜八的蟲鳴連成一條聲線。

每當這個時候，隔壁的我仍要想一會兒心事，或者給遠方的朋友寫一封信，直到又一陣狗叫從村東頭轟起。

一束電光從夜色中劃過，我曉得這是父親探身照出來的，我還曉得，母親一定在他身邊提醒著什么。

看見這樣的場景，我的心總會莫名地憐憫起來，輕嘆口氣，內心許久都靜不下來。

落日下走過小母羊

落日下走過的小母羊，灰白的尾巴綴滿蒼耳草籽，脹鼓鼓的奶子拖在地面，蹭上一層薄薄的糖灰。

小母羊偶爾停下來，望望落日拖長在池塘里的樹影，發出一陣咩咩的叫喚，聽得人心里軟軟的。

它的身后，一隊麻鴨搖搖擺擺跑過來，翅膀抖落的水珠，濺在小母羊的眼睛里。

小母羊的雙眼看上去那么溫良，漸漸重起來的身子，像是快要做媽媽了。

村子就在前面的毛白楊下，那里有人在喚另一個人，但回應的只有走在路上的小母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