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巧

老酒缽開酒廠啦。

若不是堂兄提起，我差點就忘了，還有老酒缽這么個人。

他可是我發(fā)小呢。

也不能怪我。時隔三年，我才回來老家。三年前，見過他一次。準確說，他找過我一次。從老家到京城，幾千公里，是為找我借錢。

關(guān)于老酒缽，我從堂兄那里偶有所聞。有件事堂兄還耿耿于懷，說老酒缽春節(jié)回來就愛滿村子轉(zhuǎn)溜，那鼻子似乎有特異功能，哪家有好酒他都知道，死皮賴臉地纏著人家拿出來喝?！吧洗文憬o我的好酒被他喝了，不好的酒他還不要?！庇腥私o他編了順口溜：“老酒缽，尖底盎，哪里有酒哪里鉆?！崩霞艺f的“老酒缽”是指嗜酒的人，“尖底盎”是指不踏實的人。沒想到，兩樣都給他占了，還被取之為綽號。

對于這樣的人，我怎么能借錢給他呢？而且之前從未聯(lián)系過，一聯(lián)系就借錢，這又怎么能借呢？我也沒錢可借。

老酒缽不相信。他說：“老家人都說你在京城吃皇糧，有的是錢。”

我啞然失笑，說道：“難道老家人認為京城遍地是金，一抓一大把？我只是好個名聲而已，實際是，比不上老家生活。知道這里房子有多貴嗎？一套頂老家縣城二十多套。我供房供車供孩子讀書，現(xiàn)在又添了二胎，哪有余錢。”

他自顧自地陳述他的奮斗史，就是希望我借錢。

他說他以前在一個公司跑業(yè)務(wù)賺過大錢的。“那個業(yè)務(wù)就是陪酒。酒是好酒，不是洋酒就是高檔白酒。一桌人輪流敬下來后，再按杯數(shù)接單。為了公司能拿到更多單，我豁出去了，常常喝得是被人抬回去的?？珊髞?，禁酒令來了，酒場少了，那個業(yè)務(wù)自然跑不成了。我只好轉(zhuǎn)行干其他，倒騰這倒騰那的，不但沒賺還虧本，虧得最慘的就是販酒那陣兒，都被人當笑話了，說老酒缽還被酒坑。是啊，我喝了那么久那么多的酒，啤酒、紅酒、洋酒、白酒、泡酒，哪樣沒喝過？偏偏洋酒被人調(diào)包，販了假酒，被抓了，害得血本無歸，家底刨光，還欠下一屁股債。窮人又沒個富親戚，我現(xiàn)在想東山再起，只好老遠跑來向你借錢了?！?/p>

我說，要錢真沒有，要酒還有兩瓶。我便拿出朋友送我的兩瓶上等好酒招待他。我因血壓高本已戒酒，這次開戒倒了一杯，跟他意思意思?？伤颖?，他的要換大杯。他脖子一仰，咕嚕一聲，一大杯下去了，53度呢，竟跟喝白開水似的。我大愣。他說好久沒喝過那么好的酒了。一杯又一杯，一瓶見底，又一瓶見底，也不見醉。

看來，老酒缽，名不虛傳。

我買了飛機票打發(fā)他回去，也算仁至義盡了。

這一別，就再沒聯(lián)系，連微信都不見影。

這次回老家，我利用年假，準備在老家多待幾天。聽堂兄說老酒缽開酒廠，我打算去看看。我沒提前告訴他，不是想給他驚喜，而是怕他拒絕，落得尷尬。叫堂兄開車帶路，也許能冰釋前嫌。

我剛好帶回兩瓶他上次喝過的好酒，打算送他。堂兄笑話我說：“人家都開酒廠了，有的是酒，你還送酒，哪有這樣送禮的？”

我說，不一樣的。

堂兄把車開進了深山老林里。下車一看，似曾相識，這不是小時候經(jīng)常來打柴的地方嗎？老酒缽咋把酒廠開在這里？路雖通，但也山高路長呀。

說是酒廠，只是幾間簡易房而已，屋墻有黑炭寫的“老酒缽”三個字。墻下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缸，酒香陣陣撲來，同時撲來的，還有幾只大狗，汪汪汪一陣排山倒海，嚇得我和堂兄直后退。突然屋里跳出來一個人，喝住狗。

是老酒缽。比三年前壯實了，顯精神，還顯年輕了。

老酒缽見是我，瞪圓眼睛，擂了我一拳，直把我擁抱，高興得連連說，貴客貴客。毫無芥蒂。

是我多慮了。

老酒缽帶我來到屋后的一口泉。這不是我們打柴時喝的那口泉嗎？還在。我們叫它鴨嫲尿。因為水從石頭縫滲出，像鴨嫲的尿滴下，量小。但奇怪的是，天旱，不減少，天澇，也不增多。

我忍不住湊嘴接水，哇，清涼又清甜，仍是小時候喝過的味道。

好水出好酒。老酒缽說：“就像你送我的好酒，出自茅臺鎮(zhèn)的水。”

“你不是被酒坑了？咋偏偏還做酒生意？”我忍不住又將他。

“哈哈，今生跟酒結(jié)緣。從酒上摔倒，就從酒上爬起來，此酒非彼酒?！崩暇评彺笮?，說：“現(xiàn)在趁鄉(xiāng)村振興大好時機，我可要踏踏實實做事了，回大山里釀造自己品牌的酒。當然，現(xiàn)在還不成規(guī)模，到時有資金了再慢慢擴大，準備打造集酒坊、民宿、釣魚場、生態(tài)園于一體的休閑養(yǎng)生之地?！?/p>

我擂了他一拳，以示鼓勁，說：“老酒缽，好樣的！到時我也回這里養(yǎng)老?！?/p>

回去的時候，老酒缽硬要送我一埕酒，說帶回京城去，想家了，就拿出來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