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分不清稗子和稻谷，抑或只是茅草。

它們的葉邊同樣如鋸齒般銳利，劃破了魯班手指的那一種，一舉成名。

母親說，大地上生出的一切都得到過神的恩準與護佑，彎下腰身的稻谷凝聚著泥土的囑托，姿態高昂的稗子也同樣被落日的深情擁吻。

它們、我們，被統稱為萬物，有著同樣的來路與歸途。

母親糧食般飽滿樸素的臉龐，和我見過所有親切的事物一樣耐看，她深沉善良的氣質里有一種光芒——即使在太陽底下也掩蓋不住的光輝。

我跟在她的身后，唯恐踩到她的影子，那是母親與土地臉貼臉的親近和靠攏。她淋淋而下的汗水正種子般被埋進土壤，從我的腳跟開始發芽，上涌，成為我的一部分。一部分的我，在地匍匐。

我們一同耕作的午后，陽光熾烈。

二

父親穿著兒子的睡衣。

一個孩子的氣息，就像一群花蝴蝶在一棵老樹跟前，翻飛。

他鉆進葡萄園的深處，弓著腰，給它們施肥。

他總是更關注最纖細的那一株，最先為它打尖兒或者澆水。

我也是他最弱小的孩子?。?/p>

他扶起藤條的神情，和手把手教我寫字時一模一樣；我年幼時的頑皮，與睡衣上齜牙怪笑的大嘴猴，也一模一樣。

我不是安靜時回到他的身邊，而是回到他的身邊我會變得安靜。

不用聽，不用看，不用觸摸，什么也不用主動去感覺，我就像得了神諭一樣慢慢向他靠近。

明白得越多，感激也越多。

世間一切美好與曾經珍貴的事物，都裹藏著一根銳利的針。他不知道——

正在陷落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我是多么的傷悲。

■張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