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中間是一片廣闊的青草地，很有秩序地長著一些楊柳，柳枝青翠婆娑，青草地四周是土坡，坡上是桃林，粉紅、深紅、緋紅的桃花恣意綻放。人們大多三五成群聚在柳樹下，野餐、閑談、讀書，對坡上繁茂的桃花似乎都不以為意。

我在桃林里看桃花，這會兒很靜，仿佛能聽到花朵伸展花瓣的聲音。而靜的背景里卻是喧鬧，因為桃花的擁擠和繁茂，吵吵嚷嚷的，似乎要爭個高低。

旁邊有兩個女子偎在粉紅的桃花枝上拍照，經過她們身邊時，一個女子說，找花朵稀疏的桃樹吧，花太多了，畫面熱鬧反而不好看。

心里一動，贊同那女子的話。密密疊疊的花朵，擠擠攘攘，是繁花照人眼，更是亂花漸迷人眼。作為拍照的背景，太多的花，擠占了空間，醒目繁亂，喧賓奪主。不僅如此，密集喧鬧，缺少留白，就沒有了藝術之美。

看花也是這樣，我在一棵棵桃樹下穿梭，茂密的一樹繁花，除了帶來視覺上的震撼外，并沒有給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每一棵桃樹，每一棵桃樹上的枝干，每一枝上灼灼盛開的桃花，都是那么相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的美自不必說，而美的繁復，美的重疊，美的喧鬧，終會是美的疲勞。

一樹又一樹，密集的色彩，讓人應接不暇，眼睛欣賞不過來，沒有了看花的悠然閑情，心里的那個空間也被密集擠得透不過氣，漸漸也就麻木了，美也就被漠視了。

想起小時候一件關于桃花的趣事。小時候在鄉村，到處是泥土，按說花花草草倒是常見的。但我們那里是平原，果樹很少，我所知的有兩處，南地和西瓦場，都不是桃園，一個是李子園，一個是蘋果園。蘋果園沒去過，李子園每天上學路過，因為熟悉，對李花也就沒什么稀罕的，覺得平常。而桃花的美，詩詞里背過，老師在課堂上講過，家里還有幅桃花的畫，就更讓人向往了。

那年春天，鄰家的女孩說，她姑姑家的院墻邊有棵桃樹，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她細細地向我描述著桃花的顏色，花瓣的形狀。只是她姑姑家太遠了，有二十里地。一會兒，女孩憂愁的面龐又露出了笑顏，她剛好學會了騎單車，她可以帶著我去。

我們倆就這樣出發了。女孩帶著我，在窄窄的土路上扭扭歪歪，摔倒了好幾回。因為心里惦記著桃花，連衣裳的土都沒拍，又跳上了自行車的后座，一會兒背有關桃花的詩，一會兒唱有關桃花的歌。

到了女孩姑姑家，姑姑看著我們衣裳上滿是泥土的樣子，又得知特意來看桃花的，又是心疼又是笑。姑姑邊帶著我們走向后院，邊在我們后面拍我們衣裳上的泥土。

那桃樹瘦瘦弱弱的，長在后院的北墻角，兩三枝丫，鑲著五六個桃粉的花骨朵，只有一朵是綻放的，但在我們的眼里美得驚心動魄。我們久久地凝視著那朵粉粉的桃花，誰都不敢說話，怕一出聲，就驚擾了桃花的綻放。我默默地數著粉紅的花瓣，甚至計算起它們的面積，如果這些花瓣連綴起來，是不是一封漂亮的桃花信箋呢？即便不得不凋零，但桃花的美留在了信箋上。回去后做夢，竟夢見紛飛的桃花信箋落在了我的書桌上。

后來，我到了外面廣闊的世界，桃花極其平常了，但看到桃花信箋，卻怦然心動，收集了很多，那些年給朋友們寫信，總會提到年少時綺麗的夢。那朵悄然綻放在墻角的粉桃花，在漫長時光里，成了心中最美的一朵。

讀到孫犁關于讀書的文章，他說，讀書與窮愁，總是有些相關的。書到難得時，也才對人有大用處。自擁書城時，是不肯下這種功夫的。讀書也是窮而后工的，印象特深，樂趣也最大。文化生活和物質生活一樣，大富大貴，說穿了，意思并不大。山林高臥，一卷在手，只要惠風和暢，沒有雷陣雨，那滋味倒是不錯的。

這讓我聯想到看花的事，何嘗不也是如此呢？繁和多，會讓我們的美感遲鈍，甚至漠視，心里就沒了閑情，沒了對美的孜孜追求。

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也是這樣吧，總是要多多益善，殊不知，那些拼盡力氣得來的“繁”和“多”背在身上，成了負擔，腳步不輕松，心靈也不輕松，更丟失了看風景的閑情。

當凝視一朵花的時候，眼里只有這朵花，心神俱靜；當站在一片花海里，眼光就不知道落在哪朵花上了，心神凌亂。所以，知足，而常樂，生活，簡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