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湘

1

這個時候，在初夏里，分明可以聽見樹葉不同的聲音，可以聽見一棵厥與自己交談。

溪流狹窄，石頭有枝葉的影子。閉上眼，陽光從天而泄，透過眼皮都能看到暖暖的紅色，但石頭依然清涼。它坦蕩并不滾燙，未受任何影響，不溫不熱，也不冰不涼。

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水珠很快樂，它向我發(fā)出下水的邀請。雙腳在溪水里顯得透明干凈，透出一種虛幻感，只有踩在石頭上被硌得疼痛時，才感到真實。生命，從疼痛開始，也只有在疼痛中被感知。

伸手觸碰清澈的流水，耳朵里只有靜靜的水聲和間或響起的樹葉聲。別的聲音是怎么都進不來。

空氣很好聞，是雨過后陽光普照的味道。

整個世界，突然都很安靜。疼痛也是。

2

安靜的世界仿佛很孤單。

譬如一棵草孤單地生長在并不孤單的青苔旁。青苔，附在連片的石頭群上。

石頭群之上，站著一個我。那清澈見底的流水照進我的孤獨，竟不知何時有了捉摸不透的心思。或是想把遙遠的山巔拉進清澈的眼眸。

但淺淺的心窩，怎么藏得住一顆心那么大的秘密？它甚至藏不住我。

3

光的秘密也藏不住的。

初夏的光最初升起在深幽的水底。

嫩黃的、嫩綠的葉子與我從昨夜帶來的雨水仍在做最后的告別。

一條暗藏的黑線分割著光和影，像兩個世界遙遠又近在咫尺的對話。

天才開始亮，鳥已安靜下來，草也不動。

溪流里的石頭開始竊竊私語，山脈與森林都被映入天空和流水。孤單的草與不孤單的山谷也不例外。

4

不孤單的山谷依然靜謐，微風吹拂它的樹葉，吹拂它的心湖。

流水清晰地講述山谷那些柔軟而堅韌的故事，包括那棵樹怎樣愛上一束光。

石頭只靜靜聆聽。

我也靜靜聆聽。疼痛的生命需要一些安靜的時刻去感知、去領悟，感知光影，感知自己成為一塊石頭。而后，被一條溪流容納。

5

溪流不僅容納我，也容納山谷任何事物。

從一棵樹把陽光搖下，聆聽樹林的絮語，眺望著陽光從一片片葉子跳下來，在溪流里撲騰。

它們折騰自己，把自己攪得稀碎。再被一塊石頭聚攏。

我總要撈出一塊石頭，扔回水里，再撈出一塊石頭，又扔回水里。反反復復，像光一樣折騰自己，把一切打破，又讓溪流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