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叢里的雞蛋
■肖曙光
明誠是蕭家沖人,會養雞。腰上系著圍裙,手里端個盆,嘴里“咯咯”地喚雞來吃食。一群雞圍著他爭相搶食,一時間,人歡雞叫,好不熱鬧。人送外號“雞司令”。
明誠四十歲了,如果不是爹娘早亡,早該娶上媳婦。守著空巢似的房子,很寂寞,就養了一群雞,院子里有了些許生氣。媒婆張嬸勸他把蛋攢起來,拿去換錢。等錢攢夠了,幫他物色一個女人。
但他今天無心理睬這些雞。雞在院子里沒精打采地游蕩著,像一群失寵的孩子。
明誠偷偷望一眼后山,屋后那一叢叢茅草與霧靄糾纏在一起,讓一切變得朦朧起來。
他努力把目光往院子里的雞身上移,身子卻不由自主往茅草叢的方向轉。他咽了口唾沫,又把身擰過來,可耳朵卻支棱起來。茅草里一絲絲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到。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身體頓時一激靈,耳朵豎起來,如同雷達在靈敏地捕捉目標。
她又來了?
來了!
盡管聲音很輕,但傳到耳朵里卻很響,眼前又出現了那天的情形。
前天,明誠喂完了雞,就聽見茅草叢里傳來窸窣的聲音,他以為雞去了那邊,就呵斥了幾聲,這時,一個人從茅草叢里猛地鉆出來。那人慌里慌張,邊走邊提褲子。
雖然茅草叢被霧籠罩著,看不真切,但從身形上判斷那是個女人。明誠急忙剎住腳步,怕自己驚擾了女人,她一定是內急,躲在茅草叢后面方便。鄉下女人就這么不講究,內急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決。好在自己沒有冒冒失失上前,要不然多尷尬啊。
昨天,明誠在打掃院子時,茅草叢里又傳來窸窣的聲音。他走過去尋雞時,從茅草叢中站起一個人來,噌的一聲消失在霧中。明誠斷定是同一個人,因為提褲子的動作一模一樣。
望著她的背影,明誠一陣發愣。夜里,女人慌里慌張提褲子的動作,反復在腦海中出現,明誠翻來覆去睡不著。
到了中午,雞伸長脖子圍著他急切地叫喚著。明誠沒搭理它們,坐在那里發呆。等到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音,明誠從椅子上彈起來——她又來了。
那聲音撩撥著他,明誠在院子里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像一只困獸。
張嬸端著一盆紅薯從院門前經過,看見明誠在院子里轉圈圈,覺得好笑,故意咳了聲,被嚇了一跳的明誠,見到她,訕笑道:“鍛煉鍛煉。”
“你呀,太粗心了。”張嬸努了努嘴,“喏,雞都跑到茅草叢里,恐怕在里面生蛋,還不去看看。被黃鼠狼偷了就可惜了。”
難怪這幾天雞蛋少了。可是……明誠看了眼屋后的茅草叢,顯得有點難為情。
“男子漢,膽子那么小。怕鬼不成?”后山是墳地,少有人去。張嬸豪氣地放下盆子走了過去。
明誠知道攔不住,只好跟著去。
忽然,一個身影從茅草叢里中躥出來,提著褲子就跑了。
果然,還是那個女人。
“剁腦殼的賊牯子,大白天的也敢偷雞蛋。”張嬸沖著她的背影罵道。
她不是賊牯子,明誠想告訴張嬸,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那是個逃荒的女人,住在破廟里。”張嬸眼尖,認得她,“找她要雞蛋去”。
明誠搖搖頭說,算了。心想,要真是偷雞蛋就好了。
張嬸生氣道:“你倒是大方,幾個雞蛋不是錢啊。”
無奈之下,明誠跟張嬸去了廟里。
廟里,一個衣衫襤褸、瘦小伶仃的小女孩,正用臟兮兮的手剝著雞蛋。那是自家蘆花雞下的蛋,明誠認得。
真偷了雞蛋!明誠很驚愕。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大哥,我們一家人都餓死了,就剩下我娘倆。孩子太餓了,實在沒法子……”
已經是初冬的天氣,衣服單薄的女人在寒風里瑟瑟發抖。“這里還有兩個雞蛋,還給你。”說著,就從口袋里拿出雞蛋,手卻下意識地提了提褲子。
“你的褲子?”明誠驚奇地問道。
女人的褲子肥大,系在腰上松松垮垮。女人被他看得面紅耳赤,“撿的褲子松緊帶太松,老是穿不穩。”說著,又用手提了提褲頭。
張嬸接過女人的雞蛋,說:“你這樣做對不住人,再餓也不能去偷啊。”明誠劈手奪過雞蛋,又塞給女人,“我也對不住她呢”。說完紅著臉離開了。
第二天,明誠提著一籃子雞蛋從屋里出來。張嬸見了,詫異道:“又去賣雞蛋?”
他搖搖頭,大步向廟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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