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片舒展翩飛的五彩祥云
——塔娜《云雀的夏天》賞析
■陳振昌
海豐青年女作家塔娜的近作《云雀的夏天》是短篇兒童小說,發在《少年文藝》2022年9期。名刊載力作,一看果然寫得極好。文章的板塊(情節)像天上的流云,自由飄飛,看似任性,卻又拼圖組合,單個看,整體看,都讓人賞心悅目。
掩卷后我突然冒出一句話:別拿平常當發現。這話本意是告誡寫作者,創作要有新鮮感,不要把司空見慣的東西當素材,人家都寫過千百遍了,你還以為是寶貝。我反其意而用之,就是這些“平常”,塔娜卻發現了“新大陸”(這很難能可貴),發現了讓她怦然心動的、愉悅的、活蹦活跳的素材,很適合少兒們閱讀。
我閱歷有限,以為短篇小說創作,大抵分兩大類,一類是有故事內核的(中心情節),以它架構全文,開枝散葉,傾情想象,讓小說好讀好看,竭盡人物形象突出、豐滿之能事。高潮到達后,該收尾了,不慌不忙,水到渠成,徐徐落幕。一類是沒故事內核的(中心情節),淡化故事,像散文的隨意闌珊,詩歌的意蘊潛藏,但分明又有一條主線,把這些散落一地的珍珠串聯起來,讓讀者一回味,哦,好文字,好故事,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過目不忘。兩類寫法,各有千秋。
塔娜的《云雀的夏天》,是屬于后者。
我們且來看她是怎樣云舒云卷——
甫一開篇,以云雀說事。云雀和夏天很重要。因為整個作品,是寫主人公“我”(細尖)在奶奶的屋前屋后的云雀樹上度過的。她就是一只云雀。爸爸媽媽因為生計忙碌,把她扔在奶奶家里,她和奶奶度過了整個夏天。夏天是她粉紅色的記憶,是她的時空,她在這個夏天里有煩惱、有愁緒、有快樂、有幸福,長大了許多,懂得了許多。
春天,她和奶奶窩在被窩里,“春天的云雀像一群鬧鐘,它們齊齊叫了一聲,我就醒了,云雀再多叫幾聲呢,奶奶也醒了。”醒了的細尖就數云雀,十指也數不過來,奶奶就逗她,你數不過來,肯定不止這么多,繼續數。數不過來的細尖就想,“只有云雀的媽媽才知道一共有多少個云雀孩子吧。”
這就是童稚,天真的小腦瓜兒,只有孩子才這么去數不可數的數字,想象出只有它們的媽媽才知道。
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
這是一個小散章。
整個夏天時空很大,漫長,對“我”來說,是一個由懵懂逐步走向清晰,稚嫩逐漸接續懂事的過程。作者的邏輯思維很清晰,接下來,她寫了奶奶領細尖到甘蔗地里去了。奶奶種甘蔗,讓細尖自個兒去玩。細尖很皮,給小洞灌水抓蛐蛐;用一根手指伸進螞蟻土包,急得螞蟻四處逃跑;爬上番石榴樹,搖曳著樹枝兒玩……玩累了竟然在樹上枝丫上睡著了。
“祖宗,你可真夠皮的。你怎么跑樹上睡了。你要是掉下來,我怎么跟你爸媽說。”
“掉下來就掉下來唄。反正他們也不要我了。”她順著奶奶的話發泄她的不滿。
她寫和奶奶相好、往來甚密的四叔婆。“四叔婆又臟又臭,滿身山狗大叔魚筐的味道。”細尖一點兒也不喜歡她,還討厭她。四叔婆是個話嘮子,她和奶奶嘮嗑,奶奶的瞌睡蟲都爬臉上了,燈蛾子都昏了,她還不知道要走。
“這山貓叼的瘋婆子!可算走了。”
這就是細尖,童真無忌,想到什么說什么。她哪知道,四叔婆可喜歡她呢,對她可好呢。
這些大量的碎碎念的細節鋪墊后,作品來到了高潮,奶奶帶著細尖坐船到姥奶家參加姥奶98歲的喜喪。這也是“我”和奶奶在整個粉紅色夏天最為特殊的畫幅。
坐船是必須寫的。
先前四叔婆多次說帶“我”去坐船都沒如愿,這回如愿以償了。“帆船是吃柴油的,機子轟隆隆一發動,青黑的河水顫顫地浮往兩岸去。葉河兩岸青竹顫顫,帆船像是落入葉河的一片竹葉,輕快地飛在水上。”“風兒從山尖慢慢吹下來,它們吹過山坡上羊毛一樣軟絨絨泛著綠光的山茶園,吹向岸上的芒草,蘆葦,風繼續吹,吹進大葉河,催著帆船在河上滴溜溜滑行,風兒就追著波光粼粼的河水向長河不停舒蕩開去。”“帆船貼著青山腳下走,它穿過一大片風尾竹林,風尾竹高高翹翹的尾巴真美呀,我真想摘一把下來,好當扇子搖搖,再搖到小猴子面前去,肯定威風死了。”
葬禮是必須寫的。
“送葬的隊伍很長很長,像一只緩慢移動的春蠶,爬過閘橋,爬過曬魚場,爬過尤加利樹林……熱鬧的鑼鼓聲,熱鬧的嗩吶聲,熱鬧的鞭炮聲,黃的花,白的衣服……像是一出奶奶愛聽的喜戲,像是與一個人歡樂的告別,與活了九十八歲姥奶歡樂的告別。”
奶奶是必須寫的。
“奶奶這會子也不哭,眼睛卻還是紅的,她像個乖巧的孩子,讓人安排著穿上孝女服,她守著一個火盆跪著,不停地往盆里添紙錢。我跪在奶奶身邊。”“奶奶,你怎么不哭啊。”“奶奶哇的一聲就哭了。把我嚇壞了。她哭一聲,又不哭了。”
“我”是必須要寫的。
“奶奶不說話。那時候,我多害怕奶奶死啊,我看起來像是要死人一樣。我從來沒有像這會兒一樣擔心她。我害怕她死。我下定決心,我得緊緊守著她。”
像戲劇高潮過后進入尾聲,小說要結束了。帷幕的急落與緩落是有講究的。作者很智慧,順勢而為,寫細尖經歷了一場對她來說算是“磨礪”的生活后病倒了,昏沉沉睡了兩天。奶奶和四叔婆都守候在她身邊。至此,曾被她討厭過的四叔婆變得不但不討厭還挺可愛可親了。先前奶奶為什么總是偷偷抹眼淚還掩飾不承認也有了委婉交代。至此,茅公所說的“短篇小說是結構的藝術”“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作者踐行得很理想,兩者互為因果,相輔相成,一篇優秀的作品就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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