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美

中秋的夜，月影悠悠，晚風輕拂，陣陣桂花香撲鼻。記憶中的月光下，我們隨意地在曬谷場上鋪上一張竹席。母親總是拿著一把大蒲扇，慢悠悠地搖呀搖。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停下手中的活兒，給我們講故事，教我們吟唱客家童謠。

兒時的我，特別期待有月光的夜晚。月亮下，母親給我們講娓娓動聽的故事，圓盤似的大月亮上住著嫦娥仙子；吳剛受天帝懲罰到月宮砍伐桂樹，但桂樹隨砍隨合；月亮上的玉兔拿著玉杵，跪地搗藥；牛郎織女對美好的追求和向往；孟母三遷的教育執著……故事的情節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15歲那年，父親因伐木摔壞了腰，家里的頂梁柱塌了，生活一下子舉步維艱。鄉親們開始同情我們家的處境，久而久之，便紛紛勸說母親，讓我出去打工，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有用，遲早也是嫁人的。

母親咬著牙搖頭，堅定地拒絕：“不！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走我的路，我這輩子苦就苦在沒有書讀。”從那以后，月朗星稀的夜晚，母親沒有再陪我們坐在曬谷場上，沒有再搖過她那把大蒲扇，沒有再教我們吟唱過客家童謠，也沒有再講過那些有趣的故事。她在夜晚永遠有做不完的家務活，有時候我們纏著她，她就很嚴肅地說:“孩子啊，多讀書，讀好書，才能有出路。”

自此，母親跟外出務工的鄉親租下了十幾畝田，種花生、種黃豆、種水稻。日出就在田間忙碌，晚上還在昏暗的燈光下，為我們縫補衣服、納鞋底。親戚們都來勸母親不要累壞了自己，讓我輟學出去打工，母親卻從來沒有動搖過決心。她明明被生活壓得喘不上氣，卻還執拗地讓我堅持讀書。就那樣，我在母親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和鼓勵下讀完了初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師范學校。

師范期間，受母親的影響，我堅信那句老話：“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勤奮學習，用優異的成績爭取到了學校三年的獎學金。一有時間，我就鉆進圖書館看書，有時間還寫文章，向全國各地的報刊投稿，也發表了不少文學作品，掙了稿費，給弟弟妹妹買書和文具。

師范的舍友都說我身上有打不敗的精神。我也常常有這種感覺，也常常恍惚我這種不怕吃苦的習慣來源于哪里？是母親躬身在水田里忙碌的樣子，還是母親深夜挑燈不停歇的縫縫補補？或許是王勃的“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讓我窘迫處境仍不忘理想，也或許是袁枚的“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讓我有了堅定的志向，更或許是蘇軾那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給了我力量，我在艱難的環境中完成了師范三年的學業。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我的母親那種執拗勁兒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師范畢業后我成了一名鄉村教師，10年后我又在母親的鼓勵下競考到市里的學校。在我女兒出生后，母親就幫我帶孩子，買新房子裝修的時候，母親極力要求把她帶女兒睡的房間做成書房，我和先生很是疑惑，做了書房，空間就窄了。母親說：“從小給孩子創造一塊凈土，讓她有一個讀書的環境。”我們才恍然大悟。很多個傍晚，母親不是在給孩子講故事，就是在陪孩子看繪本。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無數個曬谷場的月夜，母親給我們講故事、唱童謠。我希望女兒也可以用外婆執拗的脾氣滋養她陽光的秉性，為她今后的人生撐起一片燦爛的晴空。

月滿中秋，小區丹桂飄香。我們擺桌在陽臺品茶賞月，月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陽臺上，落在母親的白發上，過去所有的苦難，母親始終陪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