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泉

狼毛正要出門放牛，被他舅舅堵在門口。

“今天不用放牛了，我已帶了一筐草料放在牛棚里。”狼毛舅舅鐵青著臉說。

狼毛舅舅平時輕易不來狼毛家，如果來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狼毛對這個舅舅有幾分畏懼，只得退回屋里。

狼毛母親見狼毛舅舅進屋，并沒有招呼什么，好像約好了似的，只是讓座、遞茶。狼毛剛要在一張凳子上坐下，他舅舅厲聲道：“不許坐！”

狼毛站起來，不滿地說：“什么事呀，這么兇！”

“什么事？”狼毛舅舅指著狼毛的鼻梁說，“如實講，你做了什么缺德事！”

狼毛把臉扭向一邊，并不回應。

“你就等著進班房吧，人家妮子要報案的！”

狼毛撇了撇嘴：“不就是推搡她幾下嗎，有啥大不了的，用不著你來管。”

“砍腦殼的。”狼毛舅舅怒不可遏地走上前去，在狼毛臉上啪啪就是兩巴掌，“今天我還就管定了！”

狼毛抹了一把嘴角，往下一甩，地上竟灑下一道鮮紅的血漬來。

“夠狠！”狼毛咬牙罵了一句，便沖進廚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沖向他舅舅。正當狼毛揮刀朝舅舅頭上砍去的瞬間，伴著“哐當”一聲鐵器撞擊的聲音，狼毛突然跌倒在地上。

狼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他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狼毛被抬到醫院，拍片檢查的結果是：右腿膝蓋骨粉碎性骨折。

醫生問骨折原因，狼毛媽媽說，是她用鐵火鉗敲打的。醫生責備道，你這當娘的真下得了手啊。狼毛媽媽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醫生說了一遍。醫生聽罷不勝唏噓，轉身對躺在床上的狼毛說：“渾小子，你要感謝你娘這一火鉗，一舉救了兩條人命呢！”

狼毛舅舅所說的缺德事，究竟是什么，還得從頭說起。

狼毛一出生，體毛比一般人多而且長，長大一些，喜歡跟人打架，招式兇狠，而且很少輸過，于是有了狼毛的綽號。

狼毛不愛上學，小學沒上完就輟學了。狼毛上學是迫于他爹的威逼，他爹脾氣暴躁，狼毛一不小心就會挨揍。后來他爹因病去世，他就把書包往墻角里一扔，跟他娘說，不上學了。像是借此報復他爹似的。狼毛媽媽性格柔弱，管不住他。

不上學的狼毛在村里總是惹是生非，打架斗毆是常事。13歲那年剛開春，狼毛媽媽流著淚對狼毛說：“毛啊，你得干活掙工分了，要不，你將來咋個娶媳婦呢！”聽了娘的話，狼毛似有觸動。當時是大集體，狼毛就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可狼毛干不好農活，插秧不成行；鋤草草沒死，莊稼苗卻死了。

生產隊隊長牽來一頭牛，把牛繩遞給狼毛說，把牛放好了，可以掙半個勞力的工分。

村里有四五個跟狼毛差不多大的放牛孩子，他們自然地組成了一個放牛隊，騎著牛一同出村、回村。狼毛是放牛隊的隊長。這個隊長是狼毛打出來的，其他幾個孩子都得服從他。

放牛的地點是距村子五里之外的西山，一座百十米高的小丘陵，除了冬天外，其他季節綠植豐茂，是放牛的好地方，也是玩耍的好地方。來到西山，孩子們把牛拋在山坡上吃草，他們就選一塊平緩的綠茵地，追逐、打牌、摔跤。狼毛覺得不過癮，有時會帶著這些孩子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偷來的雞，就點燃干牛糞烤著吃，吃得臉上一道道的烏鴉黑，像是演古裝戲的老生。狼毛還讓這幾個孩子從家里偷香煙給他抽，每次不少于三根，不帶來或帶少了，就得吃他拳頭。

到了十五六歲年齡，狼毛又玩起新花樣：設人體路障，攔截過路的女人。具體情況是，遠遠看見有女人朝山口走來，狼毛就指揮這幾個孩子脫光衣服，一個接一個地橫躺在路上。如果女人直接走過來，他就拍著手掌大叫道：“不要臉，就來看！不要臉，就來看……” 如果女人不敢靠近，他就走過去談條件，女人若肯拿出生瓜栗棗作奉獻，狼毛把食指彎曲，放到嘴里吹出一聲尖利的哨音，那些孩子便主動穿上衣服讓開道；如果女人沒有東西可拿，狼毛就借口搜身，在女人身上亂摸一通后再放人。

放牛隊里有個孩子叫長根，看不慣狼毛偷雞摸狗的事，他還勉強配合；后來設人體路障，他就以拉肚子或其他理由避開。

一天，一個年輕姑娘走過來，狼毛立刻指揮幾個孩子脫衣服。長根上前阻止說，這女孩是他表姐，還不滿18歲，請求狼毛放她一馬。狼毛歪著腦袋冷笑著看著長根：“真的還是假的？”說著扭住長根的胳膊說，“走，你說是你表姐，看她認不認得你這個表弟！”狼毛把長根推到那姑娘面前，指著長根問：“這是你表弟吧，他叫啥名字？”那姑娘睜大驚恐的眼睛，搖了搖頭，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見此情景，狼毛揮起一拳將長根打倒在地：“媽的，早就想削你一頓了！”然后轉回身去，模仿電影《地雷戰》中的臺詞：“喲西，花姑娘的干活。”就去搶那姑娘手里的包袱。那姑娘本能地將包袱護在胸前，狼毛便趁機在姑娘身上放肆起來。那姑娘丟開包袱掙脫狼毛，朝來時的方向狂奔，并傳來一陣陣悲凄的嚎哭聲。

這件事情過后的第三天，就發生了狼毛與他舅舅之間的血腥的一幕。

狼毛出院了，走路一搖一晃，失去了往日逞強斗狠的氣勢，變得順實了許多。

大鍋飯時代結束后，狼毛家孤兒寡母的日子本來就難過，現在狼毛成了殘疾，干不了農活，打不了工。于是村組長和幾個老黨員商量，怎樣幫助狼毛母子走出生活的困境。想來想去，認為讓狼毛在村里開間便利店最合適。村組長和黨員們帶頭捐款籌資，村里富裕一些的家庭也紛紛響應。很快，村子中心位置就開了一間“狼毛生活便利店”。

便民店正式開張那天，村民們都聚集在店門口，村組長站在一個高坡上講話說：“各位鄉親，‘狼毛生活便利店’今天正式開業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們每天都離不柴米油鹽醬醋茶，上街買是買，在這兒買也是買，為啥舍近求遠呢！沒錯，狼毛以前確實做了些壞事，讓人憎惡。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嘛，現在狼毛改變了很多。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家的支持和幫助，狼毛會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的。相信他會懂得感恩，不再做讓鄉親們失望的事。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村民們齊聲應和，并報以熱烈的掌聲。

村組長講完話，只見狼毛一瘸一拐地走到村組長身邊，雙手抱拳，朝著眾鄉親深深地三鞠躬，面頰上掛滿一條條蚯蚓似的淚線。

經營便利店的第二年，狼毛跟村組長提出一個建議：成立“好學生獎勵基金會”，獎勵村里那些努力學習的孩子。村組長問他為啥會有這個想法。狼毛跟村組長講了兩個小故事。一個故事是，有個孩子來買飲料，狼毛問孩子要哪種飲料。那孩子說，要“高橙”。狼毛說，我這只有“高登”。說著拿一瓶遞給那孩子。那孩子看一眼說，就是這種，并指著那個“橙”字說，這字念“橙”不念“登”。孩子的解釋，讓狼毛面紅耳赤。另一個故事是，有個孩子來買鉛筆，摸摸衣兜，忘了帶錢。狼毛說這筆便宜，送你一根，不要錢了。孩子不答應，堅持回去拿錢。狼毛問孩子為什么這么認真。孩子回答說，我們課本上有一篇課文是《愛占便宜的孩子》，講的是有個小孩從小總愛占別人便宜，長大后變成小偷被關進了牢房。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狼毛對村組長說，這兩個故事讓他想起自己的人生經歷，他覺得，不上學不識字，不會讀書，就不知好歹，不懂是非。自己就是這樣走上邪道的。

村組長采納了狼毛的建議，而狼毛投資的份額在賬冊上排在第三名。

“狼毛便利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好在村里有個叫小芳的姑娘，常常在“狼毛便利店”里幫忙。有些年輕人愛開玩笑，叫她一聲老板娘，她并不反駁，只是害羞地撩撩頭發，抿嘴一笑，像是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