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裝不下的情愫
——淺評川梅的系列散文詩《在九嶺山里》
■鄒晉開
一
2022年9月22日的《河源日報》萬綠湖副刊發表了川梅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孤燈夜下,我只拜讀了幾行,就令我眼前一亮,不禁脫口而出:“選材、語言、表現手法都很有特色,寫得真好?!彪S后,便一口氣讀完,真是一次美的享受。
第二天,我給川梅發了條微信:“昨晚品讀了您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10章,覺得非常好,簡潔精練,清新灑脫,富有哲理,很有文采,更有意境。”
川梅回復:“您覺得好,幫著點評一下,上次也發了一組,7章?!?/p>
我回道:“上一組我沒看到,哪天發的?”“請將另一組發給我,待后有空再評?!?/p>
隨即,我到書房的舊報紙堆里翻了好大一會,才找到了7月18日的《河源日報》,并更加認真地拜讀了川梅的另一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
后來,我又于11月4日和2023年1月7日在《河源日報》萬綠湖副刊上讀到了川梅的另兩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并注意到了這4組散文詩,有3組散文詩發于副刊版頭條,共34章。
兔年春節宅家,我又重讀了川梅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并寫了本淺評。
二
川梅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開始進行文學創作,在《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星星》《當代詩歌》《中國散文詩報》等全國各報刊發表過大量作品,出版有《遠山那一片故土》《遠山鄉情》《青鳥》等詩集,并于1998年加入了中國散文詩學會。
2002年7月22日,河源市首屆校園文學夏令營活動在河源廣播電視大學舉行,我聆聽了已83歲高齡、延安時期的“紅小鬼”、中國第三代散文敘事詩代表人物、中國散文詩學會會長柯藍老師精彩的散文詩創作講座。他說道,我正在寫《中國散文詩創作概論》,估計要寫30萬字。有個叫吳川梅的,散文詩寫得特別好,本來有望成為我國第四代散文詩代表人物的,可惜他后來不寫了,被香港一個女詩人超越了,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為什么不再寫散文詩了?坐在臺下的我,當即寫了張小紙條“吳川梅就在河源市公路局”,并請工作人員遞給了柯老。
講座結束后,主辦方安排我與其他三位嘉賓在臺上就座,一起回答同學們的提問。
散會后,我即向柯老說明那張小紙條是我寫的,柯老當即囑咐我:“晚上帶吳川梅來野趣溝見我?!?/p>
我時任市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川梅的妻子廖雯是會員。我便給廖雯打了電話,要她與川梅晚上和我一起去野趣溝拜見柯藍老師。
野趣溝是萬綠湖畔的一個風景區,號稱“中國第二溝”,離市區僅14公里。
在一棟別墅里,我把川梅夫婦介紹給了柯藍老師,柯老師可高興了,自始至終與川梅談笑風生……
川梅說起后來沒再寫散文詩的緣由——精力都放在工作和生活上了,寫的都是公文語言或新聞語言,文學語言就一度“休克”了。
三
九嶺山脈位于羅霄山脈之北,為幕連九山脈的南支,綿延于江西省的九江、宜春、新余、南昌所轄的修水、武寧、永修、萬載、銅鼓、奉新、靖安、宜豐、新建、安義及湖南省長沙所轄的瀏陽等兩個省5個市12個縣區之間。
川梅出生在湘西,但很小的時候就背井離鄉,在修水、銅鼓、奉新、宜豐、靖安交界的這片九嶺山脈里闖蕩謀生,經風歷雨,侵霜傲雪,年復一年,為后來創作散文詩《在九嶺山里》積累了取之不盡的豐富素材,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寶貴源泉。
川梅的《在九嶺山里》,涵蓋了散文詩的所有要素,寫盡了九嶺山的父母勞作、農田菜園、村落炊煙、方言興衰、山巒澗溪、草木花卉、飛鳥蟲鳴、蝴蝶螞蟻、雞鴨牛狗、藍天白云、小橋流水、寺廟荷塘、日出月落、風雨霜雪、春夏秋冬,描述了自己一段難以忘懷而又獲益匪淺的生活經歷,抒發了自己苦澀與甜蜜共存、煎熬與受用同在的情感世界,滲透著自己對生活、對社會、對人生獨特而又深刻的多重感悟,充滿了勇敢與智慧,橫溢著才情與文采,讀之愛不釋手,品之頓有所悟,思之頗受啟發,憶之不禁叫絕。
川梅也曾說過:“我的散文詩跟主流不同,在題材和手法、技巧和語言上,都是相對有特色的。”
四
川梅在與我的微信交流中說過:“我在語言上比較認真?!闭J真到何等程度?讀了他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就找到注腳了。
《娘從來不給芭蕉好臉色看》,“娘”與“芭蕉”原本不太搭界,但作者硬是以認真的語言、擬人化的筆法將兩者緊密地相系在一起?!鞍沤稊[一擺裙裾,給娘討好”,而“娘從不給芭蕉好臉色看,把雞趕到芭蕉下,把鴨趕到芭蕉下,生氣了,把狗也趕到芭蕉下。讓芭蕉庸俗起來,俗得沒文化”。于是,“那么長的芭蕉葉,綠得那么貼心,多么委屈”。人們都說“天下最善良的人就是娘”,可娘為什么這樣對待私毫也沒礙著自己的芭蕉呢?因為“農家的日子沒有《卜算子》,也不用懂《沁園春》。娘常年在土地里手忙腳亂,累到無名火沒地方出,就往芭蕉上撒”。農家生計、農活艱辛、常年勞累,或者還有家庭成員間的一些矛盾,都會給娘生出許多“無名之火”,而且還“沒地方出”,只有“往芭蕉上撒”。廖廖幾筆,便將農家的艱辛與無奈寫得活靈活現、神形兼備。作者還給芭蕉幽了一默:“芭蕉是從古詩里跑出來的,那個叫李清照的女人唱了芭蕉,卻不給芭蕉們留后路,流落到這山野村廓,在矮檐下低頭。”芭蕉雖有委屈,但不能怪“娘”,要怪就怪李清照?!赌飶膩聿唤o芭蕉好臉色看》的語言,字字認真,句句不敷衍,將“娘”與“芭蕉”既矛盾又統一的關系描寫得一波三折,自然順暢,把“娘”的勤勞、艱辛、無奈及倔強的性格特征淋漓盡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令人掩卷深思,回味無窮。
天下母親一樣勤。母親的勤勞、艱辛與倔強,是有回報的,那便是“能把到生活的脈搏”?!兑蝗汉谕愣固俾厦赖脽o聊》說的,絕對是普世真理?!稗r家生活要靠菜園子托底。餐桌上的日子,才有滋味。一片春意盎然的菜園,就是娘心里足足的底氣?!薄笆稚煜虿藞@里,就能把到生活的脈搏?!蹦赣H種的一片菜園,不僅讓一家人的生活有了“滋味”,母親心里也有“足足的底氣”,就連一群“美得無聊”的蝴蝶也羨慕母親的“底氣”,“紛紛化身為翠色的豆英,朝娘彎彎站著眉目傳情,彎彎地俏。”
如果說這幾章只從幾個側面描寫母親的艱辛勞作,《菜地里的那些瓜沒有文化》則較為具體地歌頌了母親平凡中的偉大?!稗r家的瓜沒文化,但它們的情商高,懂得討娘的歡心,一個個在娘的心眼里,不按計劃地胖,胖得名正言順?!薄班l土生活,雞鴨狗羊,田間菜地,娘忙得不亦樂乎。娘的忙不值錢,山里時光緩慢,不忙,會更慢得慌?!薄澳镆幻ζ饋?,就不分東南西北,也不怕貧富貴賤。夕陽下,她忙碌的影子,比那些樹的影子更胖?!闭驗槟铩懊β档挠白樱饶切涞挠白痈帧?,娘種的“瓜”才“不按計劃地胖”,才“懂得討娘的歡心”。兩個“胖”字和一個“討”字,這語言多認真啊,既非常形象,無比生動,又入木三分,力透紙背,耐讀耐品。
又如《布谷鳥在對面山坳上催春》,將父親、泥土、布谷鳥、春,都寫活了:要關聯,有緊密的關聯;要情趣,有獨特的情趣;要空間,有想象的空間;要意境,有深邃的意境?!案赣H赤腳踩進泥土,踩得泥土吱吱響,像是踩到了泥土的動脈,把春,萌動了。”“土地有了人氣,春,就冒出了頭。”“布谷鳥在對面山坳上催春,催快快下種,急得父親滿頭白發,都出來了。”誰都知道,父親的“滿頭白發”是幾十年與泥土相依為伴、經風歷雨所致,是在漫長的艱辛歲月中留下的飽經滄桑,如果說也與布谷鳥有關,也是布谷鳥幾十年的“催春”催成的。多認真的語言,多引人入勝的敘述,多令人深思細究的描寫,不禁讓人擊節細品,拍案欣賞。
農家的勞作再艱苦,日子過得再艱辛,也有歡樂的時候,樂觀是農家的本色。誰若不信,請看《很多夢想在山脈上蕩漾》:“只要看著地里的莊稼茂盛,父親就笑出一臉滄桑。農事很累,莊稼拔節的快樂,也是父親的快樂?!薄昂芏鄩粝朐谏矫}上蕩漾。”“沒有哪一個物種會妄語映山紅的顏色。在九嶺山里,山峰早就學會了贊美。螞蟻哪怕終身過不了河,遙想彼岸,也從無怨言?!备赣H、螞蟻、映山紅、山峰,他們各自存在,各有夢想,各自燦爛,各自偉大,卻有機地統一在九嶺山里,組成一幅和諧而壯麗的畫卷,美了父親,美了螞蟻,美了映山紅,美了九嶺山。
農家苦,農家樂,九嶺山里的農家,在“苦”與“樂”的糾纏交織、無限輪回中,年年如一,歲歲相同,苦到骨子里,樂在心坎上。正如《百丈寺門前的荷花欲開未開》所言:“村頭樹下的老者,拉響破舊的二胡,一會兒江河水深,一會兒又萬馬奔騰?!边@位拉破舊二胡的老者,將自己大半生的苦與樂、歡與愁、喜與怒、情與愛,全都注入天籟之音。
《方言》中有這樣的詩句:“不知道是誰種出了這么營養的方言,把九嶺山南面的山脈,喂養得茍且又豐滿?!薄胺窖杂袝r候也是圓的,讓遠山平安無事?!薄笆刂窖缘娜硕紳u漸老了。方言也老得有些蒼白,不知道到哪里補充營養?!薄胺N”“喂”“圓”“守”“老得”,這幾個字,寫得多“認真”啊,如在這幾個字眼的位置上換用別的什么字,詩中韻味肯定要大打折扣,根本就讀不出如今的意境。
五
川梅曾幾次與我在微信交流中聊起他對九嶺山的深厚感情。他說:“九嶺山于我,比對故土的感情更深,在某種程度上,我是把九嶺山當故鄉的?!钡谝还枢l固然令人終身難忘,但第二故鄉更令人刻骨銘心。川梅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離開第一故鄉,在九嶺山里落腳、長大,與九嶺山結下了不解之緣,把九嶺山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在九嶺山里》的所有篇章,都傾注著作者發自內心的深情厚意,并感染著讀者。
鄉愁總會跟著游子的腳步走,游子走到哪里,鄉愁就毫不猶豫地跟隨到哪里,而且長留在游子的心尖上、腦海里,揮之不去,不招自來。川梅離開九嶺山后,也難逃鄉愁的跟隨,被鄉愁粘得緊緊的。他在《母親的一些腳步開始匆匆》里寫道:“山里的早春,鄉愁還只是唐詩中那些老套的意象,在宋詞里拐幾個彎出來,也不見《臨江仙》,只有自詠寂寞的元曲,還在《聲聲慢》?!薄澳锊欢迷娨?,忙完地頭,還要在雞飛狗跳中左右逢源。最八卦的,也只是在門前的芭蕉下東張西望,探聽鄉愁真正的內涵?!蹦赣H的這一縷鄉愁,也綿延到了川梅后來的鄉愁,而且全都寫進了《在九嶺山里》,這是一種割舍不掉的情感,一生難以忘懷的地方。
“那些遠離了鄉土的人,在異地,常常會在夢里,煮沸一壺思念,就著方言,悄飲濃濃的鄉愁?!薄斗窖浴分械倪@句詩語,便將游子的鄉愁在“煮”與“悄飲”間別具一格,別有滋味,別有深情厚意,別有柔腸愁緒……
六
川梅還說過:“詩,還是真情實感的好?!睙o論什么文學體裁,尤其是散文詩,真情實感是不二法門。川梅深諳此道,《在九嶺山里》的篇章中應用得如魚得水、信手拈來。
“寶峰寺從來不是我的目標,過不過河對我沒有必然的意義。在紅塵,我只是一個過客,任何方向都不是終點?!边@是《沒有人告訴我一條河流的深淺》的詩句。人人都說我愛故鄉,哪怕他心里早已不愛,但也沒人說不愛故鄉,話里有太多的虛情假意。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莫伯桑曾經說過:“有家的地方沒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沒有家。他鄉容不下靈魂,故鄉安置不了肉身。”愛故鄉,不等于一輩子都要待在故鄉,哪里都不去。就算一輩子都待在故鄉,始終沒有離開過,也不等于就愛故鄉。有人離開故鄉,是一種被迫,或與所處的環境有關,或是生活所致,是一種無奈。有人離開故鄉,是一種自覺,或想闖蕩社會,或想換一種活法,是一種希望。川梅離開自己的故鄉——湘西,則是一種被迫與無奈,他的“目標”在九嶺山里。俗話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后來,他的“目標”已不是九嶺山里的“寶峰寺”,便又離開了九嶺山,尋求自己心儀的新“目標”,像一只雄鷹飛向新的“目標”。他把自己的這段人生經歷寫進了散文詩里。正如詩中所言,作為“紅塵”中的一個“過客”,“任何方向都不是終點”,這既是明智之舉,也是真情實感。說話要有真情實感,寫出來的詩句更要有真情實感,而有真情實感的話,才有人聽,有真情實感的詩句才能打動讀者的心。
“在農業上忙碌的娘和父親,從來就不懂歷史。他們只會伺候莊稼,笑看莊稼年年輪回?!边@是《野史上寫的都是平仄》中的詩句。若作者寫的“娘和父親”都懂“歷史”,那就離真情實感太遠了,純屬糊弄讀者。但作者不可能寫出“娘和父親”都懂“歷史”,因為作者一向提倡“詩,還是真情實感的好”,自然就會說到做到。
《那些山都在娘的心上》,寫的是娘把“土得掉渣”而“沒人要”的山名“撿起來”的事?!澳锬昙o大了慢慢慈悲,就去把那些名字撿起來,分發給一個個山頭,讓那些無名的山頭下里巴人?!薄澳锩看稳グ僬伤掳莘?,來來回回看那些山,它們都在娘的心上,想喊誰就喊誰?!薄澳铩迸c“山”的感情,就在這一“撿”、一“分”、一“喊”中體現得獨一無二。
七
富含哲理的散文詩,最為讀者所青睞,也最耐人咀嚼。川梅先生非常善于將哲理賦予《在九嶺山里》的一些篇章及字里行間,詩句便熠熠生輝。
“風來來往往,不論往哪一個方向,莊稼都順著。時間一長,就長高了,也長直了,最后低下了頭顱?!薄暗拖碌念^顱,就不用順著風了,只順著頭顱的方向?!薄邦^顱的分量,風吹不動?!薄肚f稼成為風的形狀》中的這三段文字,從表象上看,寫的是“莊稼”和“風”,其實隱含的哲理是人和世事、人和權勢、人和各種歪風邪氣。人們在紛繁復雜的世事中,面對一些霸道的權勢和歪風邪氣,有時順著,是一種無奈,或是一種智慧,像“莊稼”,當“風走遠了,它們又站直,過自己的時光,拔自己的節”,直到“最后低下了頭顱”,而“頭顱的分量,風吹不動”。整片田野上的“莊稼”都“低下了頭顱”,“風”也就無可奈何了。
“花朵慢慢綻開。九嶺山里的花,都不把時光放在心上?!薄芭U驹谒?,默默打量山坡上的過往。牛的眼睛很大,看到的俗世,都有一些滄桑。”《每一朵花都與蝴蝶有緣》中的“花”和“牛”,其中蘊含的哲理不僅僅是“花”和“?!钡膶@?。
《在九嶺山里》的若干篇章中,多處提到了“底線”這個詞?!稌r光也對風水無可奈何》:“桃花紅了山坳,梨花悄悄羞怯,還在守著低調的底線?!薄斗窖杂涗浀臍v史有很多空白》:“河流最先變節,拐了多少重彎,最后放棄了底線?!边@樣的詩句讓人沉思,也讓人產生聯想。物如此,人更如此。不管人在何處,也不論身處何事,都不能沒有底線。不論是誰,尤其是身居高位者,一旦沒了底線,豈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干得出來?人生也就沒了陽光,失了高尚,變得俗不可耐??梢姷拙€是做人、做官、經商、理事必須要堅守的,人格才有魅力,人們所處的社會才能和諧向上,安定祥和。
《后來下起了雨》:“雨很大,人的根在地上扎得深了一些,想飛,也不容易。”是啊,有個段子說,做人難,難做人,人難做,做難人。水往低處流,人都想往高處走,笨鳥還可先飛,可人呢?有些人有時候在有些地方,還真的不容易飛起來。“被雨打濕了羽毛的鳥,縮在老樹的蔭里,望著暮色蒼茫,不敢飛?!比税?,有時處于逆境,或在某種環境里,也會被雨打濕全身,再想飛,飛往遠方,飛往高處,飛往自己本想飛到的地方,也只是空想而已,往往情不自禁地發出聲聲嘆息:心有余而力不逮也!
“時光無邊蒼茫,夕陽轉完一天就去輪回。那些習慣了仰望的,到了黑處就會迷茫?!薄渡裣傻臅r光也許更加緩慢》中的這一詩句太經典,太富有哲理了。在陽光普照的時候,不仰望、不迷信,有自己的自信與堅守;在黑暗無光的時候,不低頭、不迷茫,有自己的清醒與方向。這才是一個正常的人,一個清醒的人,一個有主心骨的人,一個高尚無邪的人。
《神仙的時光也許更加緩慢》還有一句富含哲理的詩句:“村頭能夠長命的樹,基本上都不會挺直軀干??床坏剿鼈兊募沽海鼈兊臐馐a修得越來越圓?!薄巴χ避|干”的“樹”,自然能成棟梁之材,而那些“不會挺直軀干”的“樹”,其“濃蔭”照樣“修得越來越圓”,成為村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風景線,真誠地為村民們遮陰納涼、避雨擋風。茫茫人海,蕓蕓眾生,面對各種各樣的環境和各類各色的人和事,無論“挺直軀干”還是“不會挺直軀干”,都能各得其所,各有人生價值,各自為家庭、為單位、為社會起到各自的作用與貢獻。
八
頗有禪意的散文詩,往往是讀者的最愛。川梅《在九嶺里》的許多詩句都很有禪意,讀之,別有一番韻味;掩卷思之,也有別樣收獲。
《時光也對風水無可奈何》中的“老槐樹打坐在廢棄的渡口,品嘗過往的云煙”,就讓人聯想到了九嶺山里的人,他們有什么樣的過往?經歷過什么樣的云煙?《百丈寺的飛檐上掛著一些滄桑》中的“月亮掛在天上,仿佛被風吹得只剩一半了。只剩一半了,還是有些虛榮”,僅月亮有些虛榮嗎?人的虛榮更甚,且比比皆是。
《河山在一起就是上等的風俗》中有云:“潦河跟九嶺山混在一起,就是上等的風俗。千百年來,它們一直都是他人的背景?!薄斑@方河山,千百年來,沒有人在意過它們的來頭,也沒有誰關注過它們的背景。在歷史的暗箱操作中,它們漸漸啞口無言?!薄昂芏嗦纷叩竭@里,就萎縮成了曲徑,埋頭去向無邊蒼茫?!比烁稠椈钣?、某種崗位、某種職位“混在一起”,盡管有些高尚,亦有點重要,也往往成了“他人”的背景,你的“來頭”與“背景”,也沒有誰在意和關注,你只好埋頭干你的活,默默地去向無人問津而又無邊的“蒼茫”。
《沒有人告訴我一條河流的深淺》還有這樣的詩句:“寶峰寺對岸,我站在廢棄的渡口打望時光。暮色蒼茫,沒有人告訴我,一條河流的深淺?!逼渲械亩U意是什么?就是凡事要靠自己去埋頭摸索,去認真探究,去積極實踐,在不斷地摸索、探究、實踐中求真知,獲灼見,并不斷地成熟、成事、成才、成長、成功。
“風不動的時候是無形的,風一動,村子里的月光,更加朦朧?!弊x著《風不動的時候是無形的》這句詩句,便不禁掩卷三思:除了自然界的“風”,還有別的什么“風”也是如此呢?
作者在《稻草人站在河邊看自己的倒影》中寫道:“天空很空,仿佛沒有什么禪?!边@是正話反說,“禪”就在“很空”的“天空”中,空得什么都沒有,空得要什么,就有什么。
“娘煮出的炊煙是溫情的,冒出屋頂就背叛了初心。跟夜同流合污,把黑弄得更黑?!薄洞稛煱押谂酶凇愤@句詩語就更有“禪意”了,讓人突然就想到社會,想到官場,想到情場,想到商場,想到一切“背叛了初心”“把黑弄得更黑”的人和事。這“炊煙”就不是一般的“炊煙”,而是別具其他含義的“炊煙”了,其中的想象空間比天大,比地寬,比山高,比海深?!傍B類小心翼翼回歸到窠里,默默打量塵世間。夜已經很黑,它們不想把黑得罪了,擔心更黑?!薄皳母凇钡模粌H僅是“鳥類”,更有人類在,人人都不背叛自己的“初心”,執著各自的信念,履行各自的使命,守住各自的底線,什么都“黑”不長久,甚至根本就“黑”不了!
九
在文學藝術上,有一種藝術手法叫“象征”,即借用某種具體形象的事物暗示特定的人物或事理,以表達真摯的感情和深刻的寓意。川梅的《在九嶺山里》,將象征手法應用得嫻熟自然、爐火純青?!缎⌒〉镍B還感悟不到籠子的厲害》,將一只入籠的小鳥寫得活靈活現:它“看見一只竹籠子,以為好玩,就不飛了”,“直接鉆了進去,腳一踩,籠子就關上了”,“鳥以為沒有事,瀟灑地抖了抖翅膀。在籠子里,翅膀是沒有用的,飛,也是沒有用的”,“小小的鳥,此刻還感悟不到籠子的厲害”。這“鳥”的象征寓意非常深刻,能豐富讀者們的聯想,耐人尋味。在人世間,在社會上,在官場,在商場,在情場,在一切的場所里,只要沾上了一個“貪”字,放任了一個“私”字,還不知道或無視道德、政紀、黨紀與法制“籠子”的厲害,就會像這只“小小的鳥”那樣,被關進各種各樣的“籠子”里,到頭來,再硬的“翅膀”也是沒有用的,再善于“飛”也是沒有用的?!对诰艓X山里》,多處可見“象征”手法,給人以簡練、形象的實感,所表達的感情也是真摯的。
十
武林高手在彼此切磋前有句俗語,叫“點到為止”。川梅先生《在九嶺山里》的許多篇章,就用了“點到為止”的敘述技巧,讓讀者自己去拓展思維空間,獲得更多的相關知識,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當讀者讀到《娘從來不給芭蕉好臉色看》中的“農家的日子,沒有《卜算子》,也不用懂《沁園春》”的句子時,便想領略一下《卜算子》《沁園春》的意境與魅力,再次在古詩詞的熏陶中沉醉一番。
當雙眸一觸及《母親的一些腳步開始匆匆》中的“山里的早春,鄉愁還只是唐詩中那些老套的意象,在宋詞里拐幾個彎出來,也不見《臨江仙》,只有自詠寂寞的元曲,還在《聲聲慢》”的詩句時,即刻就想看看《臨江仙》《聲聲慢》,在宋詞中蕩漾陶醉。
當《月亮已經躲到虛幻中去了》中的“娘回歸夢鄉,幾只蝴蝶在娘的夢里,表演野史中的《十八相送》”出現在讀者的眼簾之際,也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故事,娘的夢便有了“浪漫色彩”。
“喜歡熱鬧的人都出山了,村落在無可奈何中開始悟空?!薄洞迓湓跓o可奈何中開始悟空》中的這一詩句,更是“點到為止”的點睛之筆。一個“出山”,僅兩個字,就把改革開放引起的農村大變化“點”得水落石出、嘆為觀止。九嶺山里也與別的農村一樣,只有留守老人和兒童,再就是“還有更多的物種”。
讀了川梅的散文詩《在九嶺山里》,如果非要歸納為一句話,那就是“川梅的情愫都在九嶺山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