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帥

父親承認自己老了，是最近一兩年的事。

衰老像一根絲線，在歲月的牽絆下，將父親一點點纏繞。最終，父親成了它的手下敗將，變得毫無還手之力。帶著幾分無奈，父親先是放棄了騎電動車，后來又放棄了騎自行車。自從眼睛患上黃斑病變的毛病，父親連坐公交車都免了，越來越“習慣”宅在家里，對外面的世界漸漸失去了興趣。

春節過后，春天的腳步越來越近，窗外的迎春花都開了，父親依然活在生命的冬天里，心里滿是蕭瑟。

周末，天氣晴好。我想帶父親出門走走，感受一下室外的春光。父親手捧一杯紅茶，聽著收音機里單田芳的評書，安然地坐在沙發上，微閉著雙眼，不為所動。我推開窗，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風中帶著花草的清香。或許是那縷突然而至的春風起了作用，父親終于慢慢站起身來，順從地穿好外套，在我的攙扶下，緩緩來到了室外。

小區的花園里，草坪上已經鉆出了幾片新綠，那些小草柔柔的、嫩嫩的，帶著一絲羞怯，打量著這個世界。迎春花的枝頭也出現了幾縷鵝黃，細細的、碎碎的，像點綴夜空的星光。遠處的那株玉蘭，已經迫不及待釋放著自己，枝頭上的花瓣蓬蓬勃勃，綻開春天里的一抹嬌艷……

沿著花園的小徑，我和父親邊走邊聊，我把春天里的一草一木繪聲繪色講給父親聽。每到一處新景致，我故意放慢腳步，想讓父親把春天的點點滴滴裝進心里，一同帶回家。在我的攙扶下，父親像個懂事的孩子，一路走走停停。后來，父親走累了，坐在花園的長椅上休息。

陪在父親身邊，我和父親一起回憶著往事——小時候，父親在外地工作，經常不能回家。在那個通訊尚不發達的年代，父親只能把春天寫進一封封家書里，從遠方寄回故鄉，寄到母親手上。那時的父親還年輕，為了家庭，獨自在外打拼。每當春天來臨，父親便看到了新的希望，整個人也會干勁十足，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多少年來，時間從未停下飛馳的腳步，每到草長鶯飛的季節，春天都會如期而至，只是父親漸漸從人生的春天走到了冬天……

枝頭傳來幾聲鳥叫，清脆、明亮、婉轉，帶著春天特有的節奏和律動。循著鳥的歡叫聲，父親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高遠的天空。父親的眼睛有了光感，我確信父親看不到那只鳥，但那只鳥的叫聲帶動了父親的情緒。一縷微風徐徐吹來，吹開了父親臉上的皺紋，父親坐在暖洋洋的春光里，用心感受著春的氣息，人漸漸變得放松、舒展。父親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他喜歡的京劇唱段，光聽聲音根本不像已經年過八旬的老人。那時，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生龍活虎般的父親，奔跑著，一路向前，唱響自己生命的春天。

回去的路上，我牽著父親的手，走在一派勃勃生機中，父親的步伐明顯變得穩健。父親說他眼前總閃著一束光，恍惚覺得是綠色的。

我跟父親說，沒錯，那束綠色的光，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