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有聲
■章銅勝
雨水前后,總是要下一場雨的。或連綿數日,或時間更長一點。此時,天氣陰陰雨雨、冷冷暖暖,起初還覺得有些早春的氛圍感,及至時間稍長,便覺出諸多的不便來,也就開始煩雨了。春雨可愛,有時也煩不勝煩。
濕冷的春天,讓人難以消受。有人苦雨,就有人喜雨。雨中的落葉樹,仍然干枯寒瘦;枯黃的草地上,間或可見一點綠色的野菜或野草,還沒成氣候。溪流還是淺淺靜靜,遠山還待在某個冬日里,四處張望。村莊和我,也會有些茫然,茫然于那場春雨。遇上雨天,就不太想出門。冷雨打在肌膚上,冰涼。撐傘的手明顯感覺到冷和凍,即使左右手換著撐傘,也不會覺得好受些。路面的積水,濕了鞋,也濕了褲腳。在云與雨煙之間,留在視線范圍之內的東西越來越少。雨洗凈了樹葉上的塵埃,葉和芽的綠意,在雨中漸漸清晰了起來。
有時,還是會經不住雨聲的誘惑,一個人走進雨中,聽聽雨聲。風輕微的時候,雨在落下的過程中,是悄然無聲的,當它碰到樹枝、樹葉,落在草地上時,才會發出一點微微的聲響,不留意,也是容易忽略的。稍大點的雨滴,落在路面的積水,或是清淺的溪水、平靜的湖面上,會發出清脆的聲音,也不太大,還是要細聽,才會聽得真切。風雨之聲混雜在一起時,便不易于分辨了,是風借雨聲,還是雨借風勢,都不好說。風雨之聲混雜時,我喜歡坐在家中臨窗的位置,聽雨打在檐前雨篷上的聲音,叮叮咚咚,熱鬧又清脆。若是在失眠的夜里,這樣的雨聲是煩人的。
聽春雨之聲,最好還是在安靜的夜里。春夜,杜甫在寫一場春雨時說:“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大概那一場雨下得悄無聲息,或是他的茅屋低矮,又或者是他另一種心境的獨白吧。還是杜甫,他在《贈衛八處士》中寫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與好友在一場春雨里相遇,是一件幸福的事,是可以“一舉累十觴”的,而“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那一場春雨,于無聲處拉長了故友間的綿綿情意,是相隔二十載的重逢,也是明日的世事兩茫茫。
一直有夜讀的習慣,喜歡一個人坐在書房里,任目光在一行行的文字間移動,仿佛隨著目光移動的,還有時光和另一個人書寫的痕跡,還有一個愿意陪著我的人,隨時為我解讀某一個疑惑的地方,或是講述某一個故事。眼睛累了,或是坐久腰酸了,會站起身,在書房里走走,更多時候,我會站到窗前,扭扭腰身,看看外面漆黑而寧靜的夜。幾乎每一場夜雨,都難以逃過我的眼睛。再細小無聲的雨,也會在窗玻璃上留下雨水流過的痕跡。靜夜里,雨聲會被放大,會變得更清晰。雨聲更大時,我會將窗戶關上,聽雨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的聲音,打在樓下枇杷樹、廣玉蘭樹葉上的聲音,從屋檐上落下時嘩嘩的聲音。夜里,春雨的聲音是耐聽的。
現在的家,離湖不遠,一年四季,都習慣于在夜里打開窗戶睡覺。春天的夜里,有時睡覺前,外面還沒有下雨,便安心地睡了。睡得正香時,會被窗外的聲音驚醒,有時是風聲,有時是雨聲。那場夜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于是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起來關窗。關好窗后,隔著窗戶,仍隱約有雨聲傳來,又在雨聲中回到夢里。在春天的一場雨里入夢,夢中也在下著一場滋潤萬物的好雨。好雨有聲,聲聲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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