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詠晨（隨筆）

一年一歲，校園里多少次紫薇花開又花落。夏天花開，冬天花落。冬天過去了就是春天，接著便是雨季，一歲又一年，多少個雨季來了又走了。

陌上，云在笑，花弄影，蝶兒在紫薇花間翩然起舞，閑落燈花處。紫薇花的花期在每年的六月到九月，一到每年的九月，在那清新馥郁的香氣中，我便能與她相遇了，或山前屋后，或窗外檐下。有些相遇并不那么合乎期待，就像我原盼著我的政治老師會是發哥，要不至少也是個男老師，女老師實在太兇了！

但相遇是躲不掉的，思緒未落，瑤瑤已邁著矯健的步伐走進了課室。當時的我一定是表面上強裝平靜，心里卻在暗暗難過，不是吧，這怎么還是個女老師？

穿一身運動裝，足蹬黑色跑步鞋，短發，帥氣。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我托著下巴，上下打量著這位老師，不怎么開心。盡管這個老師很酷，但我還是很想念發哥，更喜歡他幽默有趣的講課風格。

也許是因為她對我有足夠的耐心，也許是因為她講課的風格風趣詼諧，后來我便漸漸喜歡上了這位老師。高一開始，我就已經有明顯的偏科現象，物化生聽不懂，不會寫，基本上處于一種被放棄的狀態，但政治卻向我展示了它的那份溫柔，所以我更愿意花時間研究政治，也愿意跟在她身后問她題目。可惜的是她只教了我半個學年，分班的時候，她變成了別的班的老師，但我們的緣分卻未盡。

時間來到2021年的秋天，紫薇花靜靜地綻放著花蕾，它們在陽光映照下斑斑駁駁像在微笑。微風拂過，兩株紫薇花相互扶掖著搖擺。八月，高三返校教師的分配表發下來，我在分配表上又看到了她的名字，不禁欣喜萬分，我居然又成為她班里的學生。

也許是因為父母平時都不在身邊，所以我會很渴望一種關愛，一種溫暖。而這一切在有了她以后，就變得有所不同了。她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老師，明明跟我媽一般年紀的人，但心理年齡好像才20歲：她和我們一樣也看知乎、刷微博，也會在講課中使用網絡熱詞，也總能和同學們聊在一塊玩在一塊。更多的時候，她與我更像是一對特別的朋友：她會認真照顧我的小情緒，會用心地為我挑選禮物，也會真心地為我的開心而感到開心。遇見了她以后，我感覺我的整個世界都灑滿了陽光，前所未有的溫暖緊緊包裹住了我。漸漸地，我越來越依賴她，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塊時那種安心的感覺。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得到的愛越多，卻越開始有些患得患失，這讓我對她的一言一行都分外敏感。在一個剛出成績不久的夜晚，她邊發糖果邊給我們講著一個正反面角色映襯著的勵志故事，本意是希望能夠以此激勵我們繼續努力學習，但我卻不幸地將自己帶入了故事的反面角色，并對此深信不疑。于是，痛苦萬分的我，于晚修下課時便把糖果甩進了垃圾桶。那晚我特別難過，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手背上，連日記本都被淚水打濕了一片。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兩節政治課，我上課時一直難以集中注意力，內心也久久難以平靜，我總是想起她說的那些話，關于對那個反面角色那些“高傲，自以為是”的評價。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在乎那些言論，心里想著，眼眶不知不覺又濕潤了。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蜂擁著跑出課室，我卻停了一會兒。路過講臺時，瞥見她還沒走，便在她耳邊輕輕留下了一句話：“昨晚你說的話，我很生氣。”不知怎的，說完那句話，我的心情忽然跌到了極點，再也無法抑制，于是我將包抓緊，背上右肩，奪門而出，留下了那個欲言又止的她。

走廊被落日余暉渲染得極其溫暖與動人，而我卻決絕地踏碎陽光而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長廊的樓道間回響，心中只有一句話：對不起，老師，我本不想這樣……我知道，我是害怕自己一回頭，那積蓄已久的淚水便會如洪水般涌出。

吃完飯去教室的路上，學校的路燈漸次亮起，小道上的人流緩緩晃動，雜亂的嬉笑、打鬧聲在校園里此起彼伏。我閉上眼，腦海里卻只有她那張嚴肅又溫和的臉，淚水不斷在眼眶里盤旋。到達教室坐下后，我便又努力將自己投入于學習之中，就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當我正專心寫著題時，忽然有同學走過來告訴我，她在外面等著我。

她安靜地在走廊邊上站著，帶著幾分倦怠。我朝她走去，面對著她。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眼淚又涌了上來。她仔細看著我，和我講明白了那個故事的緣由。我這才發現，原來故事的主角根本就不是我，那一切不過是一個自我認知的錯誤罷了。

這樣的“誤會”還有過很多，但我不知道的是，我情緒變化會如此跌宕是因為我生病了——情緒低落或者高漲、注意力渙散等都是病發的表現。也許因為病情的原因，我變得更加敏感，后來有一次我甚至刪掉了她的微信……

大概是心靈掉入了雨季，因為我能看得到，紫薇花在大雨滂沱中掙扎。正是在這樣一段艱難的時光，我才開始積極吃藥，按時復診，認真聽取醫生的意見。

在今年二月的復診中，醫生姐姐說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了，堅持吃藥，我一定可以好起來的。那一次，我和姐姐分享了我和她的故事。聽完后，姐姐評價說雖然曲折，但還是替我感到幸運，能夠遇到這樣一個愿意陪我走過這么多風雨的人，希望我好好珍惜。

所以后來我終于下定決心，要去和瑤瑤道歉，但意外的是，她卻說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只是病了，病了吃藥總會好起來的，凡事都有兩面，她希望我以后無論遇到什么樣的事情，都要更多地去關注兩面中好的那一面。也許，這是我成長中必不可少的一段經歷吧？

我忽然回憶起這段彼此陪伴著的備考時光，確因我個人看問題的片面極端性而起，讓她承受了很大心理負擔，讓我們之間的相處變得小心翼翼，同時也限制了彼此的選擇……這并不像是一段能夠彼此促進的友誼關系，而更像是我無端發起的一場以愛為名的道德綁架。

經過這一次，我終于明白，愛并不是占有，而是理解、尊重、呵護與分享，我們都應該給對方留下選擇的空間，尊重彼此的選擇。

如今，四月的時節，紫薇樹又抽出了鮮嫩的新芽。待到六月時，這里定會又是紫薇花開遍的盛景。我想，數年以后，我們會在某個相似的夏天，翻開那本泛著黃的紀念冊，閱讀留在那上面的文字，或許所有的字跡都將模糊，而那朵被我們夾進了書里的紫薇花，卻仍然會保留著屬于這個雨季的最后一縷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