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夜
■李英花
我喜歡雨夜那氤氳著的浪漫和詩意。
喜歡小縣城的煙火氣,醴泉街的拐彎處有一叢竹子,干凈雅致地往圍墻外伸展,再往前走是一個小賣部,孩子總是在那里買蜜桃烏龍茶飲料,它的旁邊爬滿了青藤,蓋過了頂部,一年四季,都有著郁郁蔥蔥的美。老人總坐在青藤下喝茶,我每次經過,他都會熱情招呼喝杯茶。此刻,燈光在雨中顯得黯淡許多。
對面一家小咖啡店,奶黃色的門廊,簡簡單單的櫥窗,咖啡機各種工具擺上操作臺,狹小的空間容下一排靠吧臺的椅子就只剩下過道了。門口檐廊下隨意擺放著幾把露營椅凳。總有來買咖啡的年輕人。門口就坐著幾個年輕人。幾個二三十歲的男青年因生活安逸體形稍稍發胖,他們叼著煙,以最舒適的坐姿叉開腿攤在椅子里。露營凳上的煙灰缸還有剛熄滅的煙頭。兩包中華字樣的煙盒在燈影里微微泛著光。他們中有兩個靠近彼此,神情認真地交談著,其他兩個自顧自地玩著手機。店門口擺放著兩輛跑車,一輛是深藍色保時捷,另一輛車身是暗紅色的釉彩,低調中又顯得耀眼,我叫不出車的名字來。總有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外賣小哥來店里拿咖啡。一身黃色的外賣馬甲,因雨水和塵土的摧殘已經發舊。他們戴著不規范的摩托安全頭盔和口罩,神色急切地離開。
我慢慢地踱步,望著街頭,聽著。雪糕專營店的門口掛著夢龍雪糕的廣告,本來五彩繽紛的燈光在這個夜里卻顯得落寞。店員是一個長發的小巧的女生,裹著毛茸茸外套的她正在看手機,一會兒又嘟著嘴自拍。
從前方小小的敞開的窗口,飄出來一股酥香的炸雞濃濃的蒜香味。柜臺上琳瑯滿目的食品廣告牌,一份海鹽炸雞翅正新鮮出爐,被遞到外賣員的手上。
與之相對的樓上,一個女人立在窗邊,她一動不動望著對面,遠處是大廈明亮的燈光漸明漸滅,是山巒從清晰到模糊,她要看的是什么?也許她的生活中還有比這些更打動人心的時刻。不一會兒,窗簾拉上來,她的背影在窗內消失了。
在隆重的黑夜里,洋洋灑灑的雨絲看似柔弱,其實是最為堅韌的,它倔強地灑落,它任風吹打,旋了一圈,還是毫不猶豫地灑落在汽車擋風玻璃上,灑在傘上,灑在無邊的夜里。汽車的雨刷一次次重復著動作,密密麻麻的雨絲像前仆后繼的志愿軍,再強大的火力也抵擋不了它們堅定的決心。
我期待她能再次拉開窗簾。我想象她的模樣,輕挽發絲,編成的辮子伏在肩上。合身的長裙,淡淡的顏色,走在鋪著木地板的沿廊。微雨飄下來,就在她的足旁。她邁著輕盈自如的步履,臉上是平靜和安然,左手提著帆布手袋,右手托著快遞小箱子。一個接近黃昏的午后,她從我對面走過來。街旁是三三兩兩的小汽車,拐彎處的三角梅爬滿墻沿,在雨中緘默著。沒有人知道她,也沒有人探尋她的故事。單薄的不只有身體,還有日子。她抖抖傘上的雨水,朝雨水中走來,手里提著歸來半生的草鞋。
街角的美宜佳便利店門口,坐著一位老人,身形瘦弱,臉部干癟。他正歪著發量稀疏的頭,透過茫茫的雨意向街上張望。絲絲冷意從雨中彌漫開來,只見桌上擺著一瓶白酒,他搓了搓手,又拈起幾顆花生米放入口中。燈光昏黃,一位長波浪發的女士迎面走來,一手撐著紅色的雨傘,另一只手握住一杯暖暖的咖啡。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所有如煙如霧的想象和念頭都籠罩著她,她渾身煥發出一種浪漫的氣息。也許她曾在塵埃里哭泣,也曾坐在咖啡館的沙發椅上,在琴葉榕的葉子間笑靨如花。一會兒,一輛高級轎車停在街旁,她徑直走向副駕駛座,剛打開車門進去,動力十足的轎車就一溜煙不見了。
夜風吹拂著我額頭輕薄的劉海和敞開著的衣襟。不遠處響起一串“嘀叭嘀叭”的聲音,又有一輛小汽車急速地越過紅燈路口。隨著風蔓延過來的喧鬧聲,糅雜成夜色里的煙火氣,此起彼伏,合成一片,回蕩在燈火闌珊的遠方。街頭的一家酒吧里,傳出熱情的歌聲,若隱若現,一只受驚的黑貓,只剩下綠幽幽的眼睛,從人行道上掠過。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還很年輕的時候,也是在夜晚的街頭,在“嘀叭嘀叭”的汽車鳴笛聲中,聽著樨木高大的葉叢中絮絮的落花聲,夜風就這樣吹拂我的劉海和寬闊的衣領,也是那明晃晃的面包店里散發出一股甜甜的蛋奶香,也是一只受驚的貓,從人行道的草叢中掠過,隱入無邊的黑暗里。此刻的自己也和當年一樣,滿懷期待和憧憬,心靈如洗、前程似錦,可是又覺得夢幻一樣,昔日不再重現,心里頓時多了幾分惆悵。
街角的夜,稠密而靈動的空氣四處彌散,飽滿而蓬盛,所有的故事都鍍上隱秘的色彩,所有的期待都變得柔軟而綿長。街角,因為冷寂和寧靜而讓我徜徉,日常那些再熟悉不過的俗世煙火,溫暖而妥帖,充溢著難以言說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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