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冬天
■倪麗英
想起冬天,想起小時候的冬天。
屋外院子里,昨晚盆里沒倒掉的水結了冰,像是誰放進去的一塊毛玻璃,不大不小剛好卡在了那里。洗臉架上的毛巾也披掛上了一層薄薄的冰,變得硬邦邦、直挺挺,放入熱水里才慢慢展開了原本柔和綿軟的容顏。屋檐水日積月累滴落出一排整齊的小坑洼,那是雞平常就地啄一點沙土喝一口水的好地方。可是今天卻啄不到一粒沙土喝不到一口水。啄一口,咚。再啄一口,咚。抬頭望望天,再啄一口,咚。咦?什么情況?偏著頭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悻悻地走開。看家狗從窩棚里鉆出來,一臉的倦意,張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縷白煙縈繞開來。
推開院門,晨霧正悄然無聲地向后山退去,正如一個人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又如演出結束的女子拖著飄逸的長裙,背轉身,搖曳著婀娜的身姿,緩步離去。
村莊豁然開朗。高高低低的土墻瓦屋上開出了片片霜花,灰中有白,白中有灰,灰的就越顯古樸典雅,白的就更加晶瑩明亮。仿若荒蕪的戈壁灘上生出了艷麗的花朵,有一種孤寂的嫵媚。麥田里將融未融的積雪一簇簇、一團團,像棉花,像白云,像棉被。青青的麥苗正是那調皮的孩子躲在棉被里顫顫的笑容。水溝邊、雜草上、枯枝上、竹枝上,連同橫空的電線上掛了細細的冰條。只有屋頂的炊煙輕盈自在,隨風而舞。路上偶有行人,縮頭抱手,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風,除了負責凜冽,還把村莊醒過來的聲音四處傳遞。聽,有雞在打鳴,有狗在吠,有水牛嘶啞的哞哞聲,有大人在訓斥孩子,有孩子稚嫩的哭鬧,還有夫妻、婆媳的拌嘴聲……
屋里,灶膛前,一、二、三、四,四個穿得胖乎乎的孩子,四只小熊一樣,擠擠挨挨排排坐。灶膛里,熊熊燃燒的柴火發出畢畢剝剝的響聲,逗引得四個孩子嘰嘰喳喳。一個說是柴火在唱歌,一個說是柴火在喊痛,一個又說像是媽媽炒熟的黃豆爆裂的聲音,一個又說更像大年三十鞭炮在燃放。火焰如精靈一般,不停地閃爍著跳躍著燦爛著,瘋狂地舔舐著鍋底,還一下又一下地躥出灶門來。照耀得四張小臉紅梅花兒朵朵開,也照耀得墻壁火光閃閃。暗淡的廚房明亮且溫暖起來。
灶前,母親氤氳在寥寥升騰的水汽中,一邊忙碌著一家老小的早飯,一邊“嘮嘮叨叨”。
柴火不要密密麻麻一根壓一根,不透氣,放再多的柴火也燃不旺,要把柴火架空,柴火之間有了空隙,通風了透氣了,柴火才燃得旺。“火要空心,人要忠心”嘛。做人也一樣。立身處世首先得忠誠,忠誠了才能成大器。靠耍心眼耍手段,欺軟怕硬稱王稱霸,逞得了一時,逞不了一世。
柴火燃得不好的時候要用火鉗去掏去撥,燃得好好的時候就不要管它,不要圖著好耍不停地掏過去撥過來,三下兩下火就被掏熄掉了。“火怕掏,人怕吵”。同樣的理,要是一個家庭總是鍋邊碰碗邊,鏟子碰湯勺,吵吵鬧鬧,久而久之,煩了厭了心涼了,一個家庭可能就散了。所以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遇到事情遇到問題不要爭不要吵,凡事好說好商量。
單獨一根柴火不容易燃,得要幾根柴火一起才能燃。這就叫“獨柴難燒,獨兒難養”。生的孩子多,做大人的自然辛苦,但對孩子好啊,兄弟姐妹多,有伴,不孤單,在家懂得團結友愛相互謙讓,不自私不霸道,在外自然就知道如何與人相處。“眾人拾柴火焰高”,也是這么個理。一人添一根柴,四個人就添了四根柴,火當然就會越燃越旺。人多家旺嘛。
哈哈哈……
孩子們揚起腦袋,望著母親,懵懵懂懂,也笑了。
他們喜歡母親笑,笑起來的母親是天底下最美的。喜歡寒冷的冬天。只有這個季節這樣的天氣,母親才不會天沒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家,會一整天和他們在一起,會抱抱這個摸摸那個,會任由他們撒個嬌耍個小脾氣,看著他們嬉鬧會情不自禁咯咯地笑,會給他們炒黃豆當零嘴,會做些好吃的飯菜,會把平日里沒時間和他們說的話統統補上,會把她的母親講給她的做人的道理再講給他們聽,還會講講她小時候的事情。這時的母親不再是平日里那個強悍的“男人婆”,不再是把莊稼當作女兒的“硬心腸”,不是沉默寡言,不是不懂兒女情長的。
原來,母親也是溫柔、和順、健談的呀!
原來,那個時候的冬天是如此溫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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