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那碗雞蛋粥
■李美英
童年最深的記憶是母親煮的那碗雞蛋粥,那是人間美味。
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長坑。那里山上長滿大石頭,田里長滿小石頭,不長石頭是低洼的鹽堿地。那時集體勞動,因我體弱多病,母親要照顧我,沒法參加勞動,沒有勞動就沒有工分,也就沒有糧食分,一家六口全靠父親一份工分生活。
貧瘠的土地長不出多少糧食,家里一日三餐都是紅薯絲飯,飯甑里只見紅薯絲,難見米飯,青黃不接時還吃不上這樣的飯,母親只好煮米糠充饑。我從小被各種疾病纏身,這讓貧窮的家雪上加霜。
我得了哮喘病,隔三岔五總要去看病,醫(yī)生說我的體質(zhì)太差,要增加營養(yǎng),哮喘病才會慢慢好。家里只有一只老母雞,好幾天才下一個蛋,要是母雞下了蛋,母親就抓一點米獎勵它,希望它多下蛋。
每天早上,母親先放半鍋水把米煮成七八成熟,然后用笊籬把未熟的米飯撈起放在飯甑里跟紅薯絲拌勻一起蒸。若有雞蛋,母親撈米飯時留一點米飯在鍋里,把多余的米湯弄走,煮成粥,然后打一個雞蛋在粥里攪拌,加一點油鹽,一碗誘人的雞蛋粥色澤明亮、清香撲鼻。靠在床頭喘氣的我,聞到雞蛋粥香味,不等母親端進(jìn)房間,我已來到廚房。我邊喘氣邊吃著美味的雞蛋粥,一碗雞蛋粥吃下肚子,氣色變好,呼吸順暢,開開心心去找小伙伴玩耍,母親打結(jié)的眉頭才舒展開。
我七歲那年,四十多歲的母親懷了一對雙胞胎。母親由于長期缺乏營養(yǎng),渾身浮腫。我的哮喘病依然頻發(fā),那只老母雞下的蛋,母親一個也不舍得吃。外婆見母親那模樣嚇人,從家里偷偷地拿一些雞蛋,還剪一個破褲腳縫成一個米袋裝滿米,綁在身上,外穿寬松的粗布上衣,拄著拐杖走七八里路送來。外婆對母親說:“這點米和雞蛋,你自己煮雞蛋粥吃,看你的身子都成什么樣了。”外婆說完忍不住老淚縱橫,不肯多坐一會就要回去,怕我母親煮雞蛋招待她。
母親自己不舍得吃外婆送來的雞蛋,那段時間我天天都有雞蛋粥吃,哮喘病發(fā)作沒那么頻繁了。外婆隔十多天會來看望我母親,每次都偷偷地帶一些雞蛋和米。見母親渾身水腫越來越嚴(yán)重,又見我身體好像好了很多,外婆唯有嘆息,誰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母親懷的雙胞胎八個月早產(chǎn)了,是一對男孩。一天半夜里,出生幾天的雙胞胎不幸夭折。母親抱著停止了呼吸的孩子呼天搶地地哭:“我可憐的孩子啊!”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在深夜里格外凄慘,我在另外一張床上嚇得直哆嗦。父親含淚把孩子埋在菜園一個角落里,我從此不敢去菜園,怕看見那個小土墩。
我八歲那年,一家人離開了小山村長坑,母親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個埋有自己骨肉的地方。
真正懂得母親那份愛,是我懷了孩子后。一天夜里,我餓醒無法入睡,丈夫為我煮了一碗雞蛋米粉。我看著那碗米粉,頓時淚如雨下,想起當(dāng)年母親懷著雙胞胎,連紅薯飯都吃不上,情愿自己餓肚子,把僅有一點有營養(yǎng)的食物讓給我吃,如果不是我總生病,母親那對雙胞胎孩子就不會夭折。丈夫見我滿臉淚水,問道:“哪里不舒服了?”我泣不成聲:“母親煮的那碗雞蛋粥,不僅是她全部的愛,還有我那對雙胞胎弟弟的性命啊!”
我常常夢回那個小山村,看見母親為我煮雞蛋粥,母親懷里抱著一個,背上背著一個,那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可我醒來只有漆黑的夜晚,不禁潸然淚下。
我回了一趟闊別四十多年的小山村長坑,沒看見什么人,路上遇見一老人,我詢問:“阿伯,村里人都去哪了?”
老人笑道:“大家都搬城里去了。”
“哦。都搬城里了,多好啊!”我覺得在惡劣環(huán)境里生活的人更加懂得去奮斗,他們離開窮鄉(xiāng)僻壤是明智的選擇。
我緩緩地走向小時候的家,那里只剩一堆廢墟和長滿了比人高的雜草。我小心翼翼地?fù)荛_雜草,當(dāng)年母親煮雞蛋粥的土灶依稀可見,母親煮飯的情景浮現(xiàn)眼前。我繼續(xù)撥開雜草,來到曾經(jīng)不敢去的菜園,仔細(xì)尋找,希望看見那個小土墩,可小土墩被歲月的風(fēng)雨撫平了,地上除了雜草,還有兩棵不知名的灌木。我撫摸著翠綠的葉子:“姐姐來看望你倆了,可知道姐姐心里一直牽掛著你倆?”
光陰似箭,轉(zhuǎn)眼間,我已年過半百,母親離開人世已好幾個春秋。我在好多個地方生活過,童年在長坑,青少年在立溪,婚后在仙塘,如今在河源市區(qū),心中最留戀的還是童年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我刻骨銘心的往事。物質(zhì)生活富裕的今天,飯桌上極其豐盛,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山珍海味,應(yīng)有盡有,可這些美味佳肴都比不上母親煮的那碗雞蛋粥。幾十年過去了,母親煮的那碗清香又絲滑的雞蛋粥還在味蕾里蔓延,直到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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