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智楣

在我看來，冬天是一個稍顯凝重而內斂的季節。

沒有春日繁花朵朵的妍麗，沒有夏天萬物繁盛的奢華，也沒有秋月淡然如水的靜美。冬天，這由兩個字組成的名詞，光是讀出聲，就有種朔風刺骨的寒冷和形單影只的孤寒，讀完沒有余音，一切戛然而止。塵埃落定后，歸于靜寂的蒼茫，仿佛離塵世很遠，有種不近煙火的疏離。

尤其是深冬時分，大雪一下，天地就空了，白茫茫一片，入眼只覺清冷綿延，人便生出失重的虛無感。茫然之余，只想逃離，或者化成一縷陽光，穿過重重冰層，抵達春天。那種冷到直見本質的凜冽，常常會讓人心生怯意。因此，我歷來不怎么喜歡冬天。

然而，寒到最絕處，春反而近了。所以我對冬天，特別是寒冬，卻又有著一種特殊的眷戀和喜愛，即使身處寒冬，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天地間一片蕭瑟悲涼。可只要想到即將來臨的春天，想到就快觸手可及的溫暖，想到春暖花開時，萬物從冰雪中掙脫出來的那股勢不可當的力量，我就會心神激蕩，滿眼繁花。

總覺得，人的一生當中，應該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寒冬。哪怕是一次，獨自一人，在漫天飄雪的寒冬里踽踽獨行。縱然來路已被大雪覆蓋，前方一片混沌不清，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只剩下一身的風雪，一身的歲月，但在每次停下腳步的間隙，遠遠眺望春之盛景，那種透著溫暖和激蕩的振奮，將會一次次點燃你的生命。

也許一個人的寒冬比以往更漫長，也許春暖始終遲遲，又遲遲。但那種燃燒的希望，卻能支撐著你抖落身上的風雪，迎面走向春天，并從此陪伴著你，為你封閉，為你敞開，讓你用那束永不消逝的希望之火，去抵御余生所有寒冬的凜冽，一路慨然前行。

想起很多年前，初次誦讀《江雪》：“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時的我尚未經歷過一個人的寒冬，卻不由自主地被那種孤獨清冷中迸發出的堅守所打動。后來我曾在無數個寒冬想到那位獨自垂釣的老翁，也經歷了很多次一個人的寒冬，每當大雪飄揚，寒到極致時，我的雙眼除了看到風雪，還看到了寒冬過后的萬物復蘇。

事實上，一個人的寒冬就像一條生命的通道，貫穿著前世與今生，無數留在上面的腳印，或蹣跚，或輕快，或悲傷，或喜悅，最終都會成為漫漫人生道路的一部分。

而每一朵雪花，就像是閱盡人世滄桑后驀然回首的清亮目光，經歷了風雪，懂得了冷暖，最終轉向內心尋找人生的出路。有時候，恰恰唯有自己，才能最終走出生命的寒冬。

一個人的寒冬在過去，在此刻，在未來，它在遙遠而隱秘的內心一隅，獨對著生命的枯榮盛衰，用堅守和等待去渲染生活，滿懷希望地迎接著即將來臨的燃燒的春天。